“父亲！”
傅烨莲改口后，郑重跪在床榻旁，“莲儿来给您请安了。”
宁清只一个眼神，摸了下腰间拴着的一枚不起眼的玉佩，穆蓉便知道，他在暗示小玉的事有了着落。
她挥了挥手，“宁清你下去吧，这里有我跟莲哥儿。”
“夫人，莲少爷，今日请来了李教头，宁清去去就来，一会儿便带他过来。”宁清利落地回完话，找了个妥当的理由才转身离开。
提到李教头，穆蓉这两日早已等得心急如焚。
眼看要见面，此刻更是心绪难平。
莲少爷见穆蓉手捂胸口，脸色苍白，食指上还缠着根小竹竿。
晨起时听宁远提过几句，知道她昨夜并不曾安宁。
“母亲靠着歇会儿吧。莲儿跟父亲说几句话。”
穆蓉点头。
莲少爷双膝并拢，重新跪好。
“二叔，莲儿过继给二叔做儿子，此事请不要责怪旁人，都是莲儿的主意。”
傅修卓躺在榻上，总算有人愿与他说个明白话了。
按下心头震惊，强忍满腹疑惑，他凝神细听。
“莲儿从未忘记父亲。但母亲孤身一人嫁入傅府，未能与父亲谋面，如今又一腔救人心切给二叔冲喜，才改嫁给二叔。祖父背地里还要母亲立下字据，若是二叔日后醒来另娶，母亲便要离开傅府。硕大一个傅府，人人都要骑在母亲头上，莲儿若不跟过来，母亲兜兜转转，终究都是孤零零……”
“莲哥儿，这说的是什么话！”穆蓉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忍住嘴角上扬，才缓缓开口，“改嫁给世子，是我自愿的。世子是国之栋梁，若日后世子纳贤，我自当退让。不要怪旁人，没有人逼我。”
“那母亲究竟图什么？！”莲少爷抬起眼眸时，眼底微红。
穆蓉温声随口编来，“若非要说个缘由，能像现在这样陪世子一段日子，看着莲哥儿长大，我便心满意足了。”
她句句言辞恳切，别说跪在地上的少年难受，就是躺在床上的傅修卓也替她抱不平。
“陪着世子？”莲哥儿苦笑，“母亲没有见过出征前的二叔，就当真不嫌弃如今榻上其貌不扬的世子爷吗？看着他这容貌，你当真不觉得委屈恶心吗？”
“莲哥儿放肆！我嫁给世子并非为了一副皮囊！”
这话宁清也曾问过她。
穆蓉心中嗤笑，却不忘面上蹙眉嗔怒道，“读圣贤书竟读出这般道理，倒不如不读！平日的知书达礼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么？快与你父亲赔罪！”
傅修卓素来不将世人赞他俊美无双、器宇轩昂这些话放在心上。
可如今，他这张脸竟丑到让嫁给他的女人觉得委屈恶心的地步？
他本不在意容貌。
但想到夜里身旁的嫂夫人守着的竟是一张丑陋到骇人的面容，昨夜还从他口中拼命夺下那枚毒药丸……
他不需要莲儿跟他道歉。
他只是很想睁开眼睛，看看旁边的嫂夫人，哪怕只让他看一眼。
或者让他动动手指，能去触碰下她微微颤抖的手，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又在轻颤。
她难道是怕他么……？
不像。
午夜时她的动作大的惊人，让人脸红心跳。
那她又是为什么呢。
自愿改嫁？
呵，他一个字都不信！
一旁的莲少爷跪着挪过来，双手拉住穆蓉的袖子道，“莲儿错了，求求母亲别往心里去。母亲别气坏身子。”跟母亲道歉，他是真诚的。
“母亲没生气。”穆蓉浅笑。
方才或许演过了头，待会儿还要见李教头，犯不上为这点儿小事跟这小主子闹僵，以后还用得着他。
“母亲确实未见过令尊，也不曾目睹世子昔日英姿。但我知道眼前的莲哥儿啊。”
她话锋一转，微微笑道，“莲哥儿眉清目秀，俊朗端正，定是承袭了两位父亲的相貌。”
【诶，别乱夸少年长相。看他脸都红了。】
鸟妖的话突然点醒穆蓉，才让她注意到眼前少年微微垂眸。
她笑着岔开话题。
“莲哥儿如今能文，日后更要能武。”说着轻推开面红耳赤的少年，“还不快告诉你父亲，你要有师父了？”
“父亲，莲儿终日读书，都快读成呆子了，昨夜走路都会摔跤。从今日起，要跟位使长枪的师父学武艺。即便不能如父亲般沙场杀敌，至少想护母亲周全。”
莲少爷口齿清晰，几句话说的周全。
傅修卓想：莲儿愿习武自是好事。
年少时，他与宁清宁远想尽办法相教，这孩子偏不肯学。
如今长大懂事，终于肯学了，竟是为护他这小母亲。
他今日才知道，他的夫人原是大哥遗孀。
大哥走后，府上便对他们大房不管不顾了么？
兄妻弟续这等荒谬之举，父亲还在，堂堂傅府究竟是怎么应下来的！
一时好像五脏六腑都挤在了脑子里，他太难立即消化。
不过，他本就不打算娶妻生子。
若是嫂嫂不来惹他，原本能替大哥照顾好他们母子，也算无憾。
仔细想来，幸好他动弹不得，未对长嫂行禽兽之事。
可是，回想夜里……
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修卓再多回忆片刻，都觉得脑仁要痛得裂开。
这时门外响起叩门声：“夫人，少爷，宁清带莲少爷的师父来了。”
“快请进来！”
穆蓉已迫不及待，“这是好事，让世子也看看。”
为克制情绪，穆蓉靠着床榻，手扶帷帐坐直身子。
莲少爷起身甩开长袍，察觉到穆蓉柳眉微蹙，他立于母亲身侧，开口介绍道：“父亲，听说宁清找来的是位教头，最擅使长枪。”
教头？
长枪？
除穆老将军部下李向天，再无他人！
傅修卓自然记得！
可穆家军不是全军覆没了吗？！
刚理清家事，又被这消息震得心神俱颤。
屋门敞开，宁清带进来一个八尺壮汉。
“李教头，得罪了。你武艺高深，这身上的铁链暂且不能解。”
铁索拖地的铿锵声渐近，穆蓉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
炯炯鹰目，络腮胡须。
面对生人时，那张惯常带笑的脸也会肃杀冷硬。
是李教头！！！
正是他！
溯燕关一别，以为今生再难相见！！
穆蓉眼眶发热，眼见要兜不住热泪。
莲少爷轻扯她衣袖：“母亲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无妨！我很好！”
莲少爷只余光扫了眼李向天脚边的铁链，便懂事地温声问：“母亲，是要莲儿拜他为师么？”
自查明那本长枪功法图是穆蓉故意放在他桌案上的，再看此时神色与平时不同的穆蓉，傅烨莲心中再清楚不过：母亲想让他拜眼前人为师。
既然如此，傅烨莲便不需要其他理由。
他甚至都没去看一眼他的师父。
穆蓉自然能听出他话中试探的口气。
也正因为知晓这个小主子性格乖张，她只点头道：“去吧，去拜见你师父。”
莲少爷规规矩矩上前。
少年发髻才刚刚够及李向天胸口，他抱拳深揖：“师父在上，请受傅烨莲一拜。”
然而，回应他的，唯有铁链的铮鸣声。
他，怎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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