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壶酒吧深处,空气混浊得几乎能凝结成块,廉价烟草、劣质酒精和汗臭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气味。然而,聚集在此处的人们仿佛早已麻木,或高声叫嚷着拼酒,或头碰头地进行着见不得光的交易,钞票、小巧的违禁品胶囊以及各种真伪难辨的流言在昏暗的光线下飞快流转。
伊涟缩在最角落的阴影里,一身明显不合身、甚至带着污渍的旧外套让他看起来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片混乱。脸上那个遮盖了全部容貌的陈旧面具,更是将他与其他人隔绝开来。尽管他尽可能低调,但那即便在疲惫虚弱中依旧挺直的脊背,和面具眼孔后偶尔扫视全场时那种过于冷静的审视目光,都像暗夜中的微光,吸引着不怀好意的窥探。
几声压低的议论从不远处几个眼神浑浊的壮汉那边飘来。
“啧,瞧那边角落里的,包得跟个木乃伊似的,装神弄鬼。”
“哪家的小少爷落难了?跑这儿来找刺激?”
“不像,那身破烂货,扔垃圾堆都没人捡。”
“管他呢,瞧那细皮嫩肉露出来的一截手腕,还有那坐着的架势……说不定是只肥羊,只是会装。”
“哼,再会装,到了这‘漏壶’,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看他那虚样儿,怕是经不起几下折腾。”
“嘿嘿,等他落单……”
议论声渐渐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恶意。几道目光如同黏腻的触手,反复在伊涟身上扫过,评估着他可能的价值,以及……可欺压的程度。
伊涟自然察觉到了这些不善的视线。面具下,他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愚蠢。
他进入这里后第一件事就是观察规则。这个鱼龙混杂之地能维持着表面秩序,必然有其铁律。
吧台后那个始终擦着杯子、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酒保,气息沉静得不像普通人。而空气中隐隐流动的一种无形力场,更像是一种持续的警告——在这里,一切“物品”,包括活人,都在某种力量的管辖之下。未经允许的私斗?那是自寻死路。
不过,总有些没脑子的蠢货喜欢挑战规则,正好让他看看这里的“秩序维护者”会做到什么程度。
果然,那三个按捺不住的壮汉相互使了个眼色,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像一堵墙般堵在了伊涟的小桌前,投下浓重的阴影。浓烈的酒气和汗臭扑面而来。
“喂!戴面具的小鬼!”为首那个脸上带疤的壮汉粗声粗气地开口,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摇摇欲坠的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引得周围几桌人都侧目看来,露出看好戏的神情。“装什么神秘?把面具摘下来,让哥几个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伊涟抬起头,面具毫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没有出声。这种彻底的沉默反而激怒了对方。
“妈的,聋了还是哑了?”另一个瘦高个伸手就想来抓伊涟的面具。
伊涟微微后仰,轻松避开那只脏手,依旧一言不发。这种无视的态度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敬酒不吃吃罚酒!”疤脸壮汉怒吼一声,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猛地朝伊涟的面门砸来!这一拳毫无保留,若是砸实了,恐怕能直接将普通人打得昏死过去。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
“砰——!”
一声闷响,木屑飞溅!那张可怜的小桌应声而碎!
然而,烟尘稍散,众人预想中头破血流的场景并未出现。伊涟原本坐着的位置空空如也!
“人呢?”三个壮汉愣住了,慌忙四下张望。
“你们的母亲,”一个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难道没有教导过你们,出门在外,最基本的礼貌是不要随意打扰他人,更不要……动手动脚吗?”
伊涟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姿态依旧带着那份令人恼火的松弛感,仿佛刚才那迅捷的闪避只是随意迈了一步。面具遮挡下,无人能看见他此刻因牵动伤口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动作还是太勉强了。
那三人又惊又怒,被当众戏耍的羞愤让他们失去了理智。“找死!”三人几乎同时爆发,瘦高个速度最快,身形如电,五指成爪,直取伊涟的咽喉!另外两人也从侧面封堵了他的退路。
眼看那凌厉的爪风就要触及伊涟的脖颈,一些胆小的酒客甚至已经别过头去——
骤然间,一道刺目的白光毫无征兆地亮起,如同凭空炸裂的小型闪电,瞬间充斥了整个角落!
“呃啊!”
冲在最前面的瘦高个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踉跄后退。另外两人也被强光刺激得瞬间失明,动作僵在原地。
光芒散去,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插入了伊涟与那三名壮汉之间。
那是一个穿着熨帖深色马甲、打着领结的男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像个严谨的账房先生。但他手中并未拿着账本,而是握着一根看似普通、顶端却镶嵌着一颗剔透水晶的手杖。刚才那道白光,正是从水晶中发出的。
他出现得如此突兀,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
“在我的地方,”账房先生模样的男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动手,需要门票。你们……买票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突然安静下来的酒吧。那三名壮汉如同被冷水浇头,瞬间酒醒了大半,脸上血色尽褪,看着男人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老、老板……我们……我们不知道是您……”疤脸壮汉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
被称为老板的男人甚至没看他们一眼,只是轻轻挥了挥手杖。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束缚住那三人,让他们如同被冻结般动弹不得。
“坏了桌子,惊扰客人。”老板淡淡道,“按规矩,清理掉。”
阴影中,立刻走出两名沉默的黑衣侍者,像拖死狗一样将那三个面如土色、连求饶都发不出的壮汉拖向了酒吧后方。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酒吧里原本的喧嚣早已消失,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老板这才转过身,目光第一次落在了伊涟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是在那个面具上停顿了片刻。
“新客人?”他语气听不出喜怒,“跟我来。”
说完,也不等伊涟回应,便转身朝着酒吧更深处走去。
伊涟面具下的眉头微挑。他没有丝毫犹豫,抬步跟了上去。这一切,并未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了一下外套内袋里那张硬质的纸条。那是之前废墟之中,那个名叫凛的男人在离开前,强行塞进他手里的。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地址——正是这个“漏壶酒吧”。
当时,凛的眼神复杂难辨,混杂着未散的惊怒、深深的疑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明晰的、近乎本能的关切。他将纸条塞过来时,动作近乎粗暴,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调:“拿着!如果……你还想活命,或者想知道点什么,去这里找‘老板’。”
然后,不等伊涟有任何反应,他便如同出现时一样,迅速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中。
伊涟握着那张纸条,心中飞速盘算。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太贫乏了,从苏醒开始,就一直被各种突发事件推着走,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完全处于被动。这张地址的出现,是危机,也是转机。
凛的态度很矛盾。他认定自己是“六席”,却又无法接受自己的“弱小”和“失忆”。他愤怒,却又没有下死手,最后还给了这个地址。
是试探吗?想看看这个“失忆”的六席,是否会按照他给的线索行动,从而判断真伪?
是保护吗?或许在他们“过去”的关系中,存在着某种羁绊,让凛无法眼睁睁看着可能失忆的“自己”流落街头自生自灭?
还是……监视?用一个看似安全的据点,将他控制起来,慢慢观察?
无论哪种,对目前的伊涟而言,都意味着一个相对明确的方向和一个可能获得信息的渠道。他缺的就是情报。如果凛不想让这个疑似“六席”、目前手无缚鸡之力的伊涟真的很快死掉,那么他提供的地址,必然具备一定的秩序和安全性。而一个有秩序的地方,必然有一个强有力的掌控者。
这个酒吧的老板,无疑就是关键。
跟着老板穿过一条狭窄、灯光更加昏暗的走廊,来到一扇厚重的木门前。老板推开门,里面是一间布置得相当雅致、与外面酒吧的混乱肮脏截然不同的书房。红木书架,柔软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和咖啡味。
老板示意伊涟坐下,自己则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琥珀色的液体,将其中一杯推到伊涟面前。
“凛很少推荐人来。”老板开门见山,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那层面具,“尤其是一个……看起来如此狼狈,却能让他在报告里用上‘极度关注,暂缓处理’这种字眼的人。”
伊涟没有去碰那杯酒,只是透过面具平静地“看”着对方。他知道,真正的试探,现在才刚刚开始。他需要从这场对话中,获取关于凛,关于“六席”,关于这个组织,乃至关于这个世界的碎片。
而第一步,就是弄清楚这位“老板”,究竟是哪一边的棋子,或者……执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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