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诸侯的消息一个个传来,除了有两个过于偏远实力不丰的侯爷,回禀说封地遭逢雪灾,自顾尚且不暇,实在无力出兵支援,向朝廷告了罪。已有四王两侯,六路军队陆续出兵。
“车骑将军已出兵驰援,按轻骑的脚程计算,还需月余方能抵达嘉峪关。各路藩王离得近些,但不都是骑兵,军队行军需要时间,传递来的消息,他们是准备在泾水和军,再一同北上抗敌,估摸着还是车骑将军的队伍快一些。这几日樊篱又发动了几场攻城战,骠骑将军虽在庭道关失利,但近期的守城战打得不错,小胜几场,也算是个好消息。”
在轻微晃动的皇家马车里,说话的是荣晞刚刚抬举上来的中年文士,姓柴,以文举为名。这人是许多年前被举茂才入京为官的,连落魄寒门都算不上,就是传说中那种举全村之力供养出来的才子,所以为官多年,升升降降还只是个中书省的事务官主书。
这段时日荣晞在议事堂听政,这个七品小官给她寄送过几次邸报,每次都会按重要程度分门别类,又按时间顺序依次放好,瞧着倒有几分伶俐劲儿,便提拔他做了个通事舍人。
公主殿下尚未及笄,又有国孝父孝于一身,不必顾忌什么男女大防。大朝结束,这位新上任的通事舍人便被公主召上车说话。
“骠骑将军能身居高位,能力自然是不缺的,只是庭道关的失利太过惨痛,士气大败。如今有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安慰和任命,又有能带来胜利的将领,希望士气能回升几分。”荣晞头疼得揉了揉眉心,“我对嘉峪关的战局真的很难持有乐观的心态,敌军兵强马壮,士气如虹,我军虽有哀军能舍生忘死,但守城是极消耗志气的事,时间拖久了,恐怕......”
“若援军未至嘉峪关便失了守,嘉峪关和琼山道之间是大片盆地,极易樊篱骑兵流窜。”柴文举深皱起眉头。
“只希望骠骑将军可以再撑久一点,撑到援兵就能避免更大的伤亡。”荣晞不忍地闭上眼,“本宫最担心的还不是士气的消耗,骠骑将军是久经战场的成熟将领了,对将士士气的掌握必定比我等纸上谈兵之辈强,本宫最担心的还是敌军的变数。”
“如今草原腹地到嘉峪关一路畅通无阻,樊篱有史以来从未达成这般卓越的战绩,很有可能会增兵。如今尚且能持僵着等候援军,一旦樊篱增兵,如今的局面便会顷刻崩塌。若增援数目超过3万,在援军抵达之前迅速击溃嘉峪关,更是会给急行军的车骑将军队伍带来威胁,藩王的军队未必来得及驰援策应。”
实际上对她而言,这场战役持续的时间越久,对她的好处越大,但日日上报的军情,死伤的将士以数字的形式报上来,让人好像感受不到那份残酷,但她如今是一个国家的决策层,逝去的一个个生命都是她的子民,还有更多的生命是生是死,由她们发出的决策所影响。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和脑中可以预想到的画面,比战争电影看到的残忍,比某地遭灾的新闻残酷。
“事实上,本宫有提议让嘉峪关附近的百姓,暂时内迁到琼山道内,但被驳回了。”
“庭道关便内迁了数以万计的百姓,形成了数量庞大的流民。嘉峪关内的百姓只会更多,大量无家可归的流民会冲击中原的安定,让更多的人陷入到战争之中。再则,贸然内迁百姓,会动摇嘉峪关军心,朝廷不得不慎重考虑。”
“殿下需要下官怎么做?”
“本宫七岁获封,实封千户,近日本宫命邑司令清点了封地财政,所幸昔年本宫久居宫中,所耗不多。听闻爱卿正是出身琼州,本宫愿出白银千两,望卿能写信给州中亲眷好友,在琼山道附近各地搭棚施粥,赈济流民。今年天寒地早,在各地搭些草棚,好歹避避风雪,让他们有个地方依偎取暖,若是能少冻死几个人,也是好的。”
“公主殿下高义。”柴文举庶民出身,深知流离失所的百姓苦楚,才能深切感受到公主此举的慈悲,“此千两白银,将活人无数,公主殿下的恩德,将被万民称颂。”
“本宫受万民供养,本该庇佑境内百姓安居乐业,如今数万百姓流离失所,被迫流亡,本宫这些银子不过杯水车薪,希望能少死些人罢了。哪里敢被称颂仁德呢?”
“公主放心,下官这些年也略有些积蓄,这些年也结识了些志同道合的友人在外赴任,虽都是些微末官职,但想来也能庇护些许流民。公主勿要忧心,下官这边去写信。”
目送柴文举离去,马车还未行到公主府,荣晞拿出袖中邑司令算好的,现在公主府的财富。
原主受册封八年,千户的实封,每年获粟米3000石,布1500匹,幸运的是,她穿来之前,原主一直生活在宫中,受内廷的供养,封地上获得的财货,一直存放在府库中没有理会,虽然陈年的粟米损耗不少,却也给她带来了最稳当的原始积累。
前七年的粟米许是因原主不在意,报上来的数目相去颇大,是保存不当损耗了,还是被下面官吏仆从贪去了,如今无暇追究,总归待到腾出手来,她会把封地上上下下的属官都换成自己的人。今年新收上来的3000石还算完整,按理说现在这个局面,粮食最为重要,但是她没有能力将这么多粮食,悄无声息地运出京城,布匹亦然。所以还是尽数换成银钱方便行事,于是便吩咐了人将粮食和布匹以一个相对偏低的价格卖给了户部,换来了五千八百两白银和户部中低层负责筹集军粮官员的感激。
从宫中打包带出来的服饰首饰摆件,和公主府旧日奢华的陈设,并府库中搜刮出来的昔日御赐的珍玩一起,前两日便让人,走宫中宦官暗地里销赃的路子卖了出去。竟换来了万余两白银的收益,着实令人瞠目结舌,搞得荣晞都蠢蠢欲动,想抄了内侍监方德海的家了。
但也只能想想,如今可不是清算这些宦官的时候,便是抄出了巨万家财,也是进了国库,虽对此时战事或许有利,可这些财货可半点进不了她的口袋,还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如今公主府的财务着实不少,但对于荣晞想做的事情来说,还是杯水车薪,怎样才能尽快攫取大量的财富呢?荣晞青葱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沿,陷入了沉思。
“铛!”
然而正在此时,马车剧烈的颠簸,荣晞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好险没从座位上摔下去。荣晞将掉落的账册捡起来收回暗格,便有跟随在马车周遭的宫女急切问询公主是否无恙。
此时马车已经彻底停了下来,但外面吵吵嚷嚷的,隐约还有哭声传来。不会撞到人了吧?这可是皇家马车,前后禁卫开道,不至于吧。
荣晞连忙整理好裙摆坐好,处变不惊地问道:“本宫无恙,前方何事喧哗?”
此时去前方查探的刘将军正好回返。
“回殿下的话,前方一少年偷了糖铺的蔗糖,被护卫一路追赶,慌不择路撞上了车队,惊扰了殿下。臣这便让人将他们驱散,殿下稍安。”
“蔗糖?”荣晞疑惑地低声呢喃,糖可是这个时期的稀罕物件,更何况是蔗糖,这是太宗年间年藩外引进的贡品,这些年一直是奢侈品般的存在,只在皇室宗亲和贵族间流通。又不是生活必需品,普通百姓便是买不起,也不至于为了点口腹之欲去行偷窃之事。
荣晞示意马车前跟随的宫女为她打起轿帘,探究看向前方明显小厮打扮的糖铺护卫和瑟缩颤抖穿得倒还算周整,但过于饥瘦的少年人。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偷糖?本宫的仪驾如此显眼,撞上来当真只是凑巧不慎?”
少年肉眼可见更加瑟缩,颤颤巍巍开口:“我,不,小民,小民不敢言?”
莫不是真有什么隐情?荣晞眯了眯眼。
“但说无妨,本宫恕你无罪。”
“小民,小民是凉州猎户,为了躲避战乱,与家人一同南下直至京城外。”
“那不是流民吗?”京城的百姓见多了贵人车架,见到带刀的千牛卫也并不惧怕,倒是热闹事不常见,此时都围在街道两边,一听到少年说自己来自凉州,顿时骚动起来。
“不是的,不是的,小民家中去官府办了外出的引凭出的凉州。”少年见四周百姓沸腾的议论声,顿时急了,但随即又颓丧下来,“只是后来陛下带来的兵也没能挡住敌军,庭道关全民内迁,凉州衙门溃散,我们的引凭也没了作用。进不了城,只能行路荒野,天寒地冻,家中父母相继患病离世。行到京畿外时,小民唯一的小妹也患上了胃疼呕吐之症,小民请托京外村中的老伯代为买药,仅剩的钱财耗尽了,但小妹仍未好转。幸好遇上一位好心的游方郎中,说京中有蔗糖贩卖,可治脾胃不和,恶心呕吐。小民,小民实在没法子了,投了村中富户的衣裳,把自己饬捯干净,混入进城赶集的队伍偷溜进了城,本是想同掌柜商量,赊些回去救我小妹性命,日后小民有钱定会偿还,但掌柜不愿,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说着,满脸鼻涕眼泪的就冲荣晞磕了几个响头,很快便见了血色。“小民自知有罪,衙门尽管把我捉去,是死是活,小民绝不二话。但小妹无辜,她年龄还小,公主殿下大慈大悲,还请救她一条性命,小民若有来世,必做牛做马报答殿下恩情。”
此时一个身穿绫罗的中年男人挤了进来,跪在小厮身边,千牛卫回禀这位正是被盗糖铺的掌柜。
“草民叩见公主殿下,殿下金安!启禀殿下,草民是白氏糖铺的掌事,此小厮是我铺中请的护卫,冲撞了殿下仪驾,草民愿替他向殿下赔罪。至于此小贼,请殿下明鉴,此人确找过草民,想赊些蔗糖,但蔗糖数量稀少,价格昂贵,非一般人所用,草民也只是一个掌事,若轻易便交出去贵价蔗糖,这,草民也难以向东家交代不是?但草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与他也说了,本店还有较为廉价的饴糖,愿意赊一些给他,但他好说歹说只要蔗糖,这,草民实在难办啊!”
成年男性每人每天消耗一公斤米,食粥预计每人每天0.75公斤粥米计算,米价五文一斗,一千人一个月消耗19两白银,一千两白银可供4-5万人多活一个月。
现在我们日常食用的糖,在古代是舶来品,很长一段之间都是作为贡品,在专门供给宫廷的存在,所以是相当珍稀的奢侈品。当时的糖甚至很粗糙,赤褐色含有杂质很多,甜度也远不及现代工业化产品,现在所说的古法制糖出来的红糖,是到清朝才有的成果。
但实际上,现代社交软件上随时可以搜到手搓白糖教程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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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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