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容凡捱过了起床气,下床后看见床边的红木角几上面放了一套绯色的衣服。昨夜酒醉并未洗漱就睡下,酒醒后他浑身难受,眼下正好有了换洗衣物。
刚出房门,便瞧见一袭青白身影自角门信步走来,随着折扇“啪”的一声被收起,那人道:“夫人,日上三竿了,昨夜休息得如何?”
容凡噎了噎,从没听过这样打招呼的方式,要是想关心他是否有休息好,又何必加上前面一句“日上三竿”,好像调侃他起太晚似的。
“挺好的。”
他稍微抬高抱着的衣袍,认真地询问道:“这件衣服是给我准备的吗?”
青在言执着折扇,松松地挑起一片绯色的衣角,他目光微微下垂,在容凡怀中的衣料上停留须臾,道:“是了。绯衣正适合你,我花了心思选的,你可喜欢?”
“多谢少主的心意。”容凡不在意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直奔主题问道,“少主,我想要沐浴,应当往哪里去?”
“沐浴?”青在言收回折扇,自责地说,“瞧我,忘了说了,怠慢了夫人。昨夜见你实在困倦,不好再打扰,紫烟山上有一处温泉池,里面常年泡着药材,可补虚健体——不如我先带你去垫垫肚子,之后便让小齐带你去温泉池。”
容凡下意识拢起眉心,温泉池?
他立刻拒绝道:“多谢少主的好意,我不爱泡温泉池,有没有可以直接沐浴的地方?”
青在言说:“可我以为,夫人应当泡一泡才好。”
“我自己去烧热水。”容凡说。
“为何不去温泉池?”青在言问道。
“不喜欢。”容凡说。
“不喜欢啊……”青在言终归没有强求,他道,“既然不喜欢,那我就不啰嗦了,我们先去用早饭,之后再安排沐浴一事。”
“好,多谢少主。”容凡道。
青在言笑了笑;“你是我的夫人,你我二人之间不必言谢。”
容凡暗自撇了撇嘴,没有吭声。要不是知道青在言后来会喜欢上女主,也就是他娃娃亲的真正对象,否则容凡还真会以为青在言是断袖。“夫人”二字张口就来,说得仿佛煞有介事,青在言果然是个混不着调的人——容凡有意识地加深对青在言的此种印象。
不过讨厌归讨厌,客观来说,青在言笑的时候卧蚕挺好看。
青在言领着容凡去堂屋吃了些糕点茶水,他昨夜便瞧出容凡酷爱点心,今早的糕点都是容凡昨夜频频下筷的几样。容凡动筷前顿了一下,察觉到青在言花了心思,不过他装没看出来,低着头一心一意地咀嚼。
容凡正吃着,余光瞧见青在言沉吟着斟酌了许久,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容凡以为他不打算说了,青在言却拧着眉,止又欲言。
“少主要说什么?”容凡道。
有了他先开口,青在言这才缓之又缓地说道:“容凡,你的脉象不稳,身体虚弱,我就想让你用温泉池补一补,这对你而言至少能够舒适一些,我没有别的意思——罢了,或许是我说话太过着急,若是你之后想去温泉池了,随时可以与我说。”
听他这样说,容凡咀嚼的速度越来越慢,不自觉就停下了筷子。
未几,容凡垂下眼,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半块点心,说道:“我不是以为你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单纯不想泡温泉,不喜欢下水而已……你别多想。”
他这样诚实地解释缘由,都是看在青在言花了心思准备早饭的份上。
青在言弯了弯眼,说道:“那就好,我就怕你误会我。”
“没有。”容凡不愿在此事上多说,重新夹了块点心低头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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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吃完,容凡立即起身:“少主,我想去沐浴。”
“好,我这就安排人去为你烧水。”青在言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袍,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我有其他要事处理,夫人先回房候着,过不了多久便能沐浴了。”
容凡应道:“好的,谢谢少主。”
青在言眉毛一挑,他说:“夫人忘了我方才所说?”
容凡愣了一下,困惑道:“少主说什么了?”
“唉……”青在言无奈道,“你我二人之间不必言谢,这回夫人可记住了?”
容凡不以为意,他敷衍应下:“记住了,少主既有要事在身,就别为我耽误时间了。”
说罢,容凡不等青在言说送他,兀自抱着衣服顺着来时路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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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容凡见到了青在言安排来服侍他的小厮,这小厮名叫竹七,看上去和他年纪相仿。竹七穿的仍然是青白色的青云宗宗服,和韩齐一样的款式。竹七身姿挺拔,面容坚毅,不像是专供人差遣的小厮。他干活很麻溜,知道容凡急着沐浴,来时就将沐浴桶搬到了屏风后头,短暂介绍过自己便转身出去提热水。
未几,沐浴桶里的水兑到了适宜的温度,容凡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竹七,说道:“我沐浴不需要人帮忙。”
竹七从善如流地出去了。
容凡脱干净衣服,低头打量这副身体。
并没有他想象中瘦削孱弱,前胸后背有几条或长或短的伤疤,但不算惹眼。肌肉不至于虬结,该结实的地方都挺结实,腰腹平坦紧实,精薄的肌肉覆盖其上。这是一具十分有观赏性的男性躯体,只是肤色过于苍白。
他抬腿走进浴桶,身体被热水一寸一寸地拥裹,就算他完全坐下去,水位也只到锁骨处,可他却紧紧闭着眼,一手抚胸,试图压制住不正常的心悸,“一,二,一,二……”
一是呼气,二是吸气。
如果不用声音提醒自己,庞大的窒息感会让他忘记呼吸。
坐在浴桶中洗澡尚且如此,更遑论要他去泡温泉池。
容凡一直在克服,同时一直在失败,半晌过后,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将水舀回一旁的木桶,直到浴桶里只剩下原先一半的水量,他才得以顺畅呼吸。他抔水浇在身上,侧目时乍然怔住——
浸泡过热水之后,左臂的皮肤有浅浅的色彩脱落,一点一点地露出底下冲击感十足的图案。
黑色的荆棘纠结错杂,犹如藤蔓从他的左手小臂攀爬而上,缠绕盘旋,直至肩头。
容凡在图案上搓了搓,皮肤搓红了,图案没有丝毫损坏。看来是文身。
打量起这道文身,容凡的第一反应是原身受过黥刑,方才洗掉的颜料是为遮掩受刑之耻所用。细想过后,又觉不对。黥刑多是在显眼的位置刻字以羞辱精神,左臂的皮肤日常都藏匿在衣袍之下,就算偶有露出,也远达不到羞辱的目的。再者,容凡并不认为刻在犯人身上的图案会细致至此,这荆棘藤蔓倒像是精心设计的。
既然不是黥刑留下的文身,却又要用颜料遮盖,想必是这道图案象征着某种身份。而这道身份并不适合被认出。
他没有遮盖文身的颜料,若是寻了借口去讨要,说不定又会引出这道身份带来的祸端。思来想去,他只好小心为上,避免在人前露出左臂的皮肤。
洗好澡,容凡的皮肤因为沐浴过热水而泛着薄红,不似原先病态的苍白。他将绯色的宽袖长袍穿上身,腰间系好皂色衣带,如同劫后新生一般放松着肩颈。他还向竹七讨要了一对臂缚,想着把袖口扎紧了,就能降低暴露文身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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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容凡刚说要臂缚,那厢退下演武场的青在言就得到了消息。
“臂缚?他要练功么?”青在言穿一身墨色劲装,他把剑递一旁的内门弟子,随手拿了条干净的汗巾揩去额上的汗珠。
韩齐说:“容凡沐浴之后一直待在屋里,没有出来过。”
“叫竹七时刻盯着他,你要是得空,就和竹七轮番上阵。”青在言说道,“再帮我留意安老何时回宗,待他回来,你就带着容凡去找他。”
演武场的另一端,漠上飞鹰甩开青云宗弟子欲搀扶他的手,自己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韩齐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说出了他认为妙不可言的提议:“少主,容凡身份存疑,实力莫测,不如把他带到演武场来……”
不等他说完,青在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忘了他的身份?”
“……少主还真把他当夫人了?”韩齐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不是,容凡长得再好看那也是个男人,您可是少主啊,堂堂青云宗少主居然要和男人成亲,传出去定会被整个江湖笑话,笑一辈子!别说江湖了,就说宗门内,黎长老会同意吗,还有黎小姐……”
“本少主见色起意,谁不同意都没用。”青在言解开臂缚,初秋的天尚未摆脱夏日的燥意,一场比武下来热得人心烦,“你这几日多看看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别错漏了发现容凡身份的机会。”
韩齐拉着脸,不情不愿道:“哦。”
青在言有别的要事在身,没空继续逗韩齐。将要离开演武场时,他忽然又想起一事,转头对韩齐说道:“你对容凡好些,把他当兄弟来相处,指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韩齐愣了愣,说:“他身份都不清楚,我怎么跟他当兄弟,万一哪天他突然砍我一刀怎么办?”
青在言想起与容凡用早饭时的情景,笑了笑,说道:“他吃软不吃硬,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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