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到此便算结束了。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容凡沉吟道,“说起来轻易,做起来难啊。”
艳鬼吃完了陶罐里的蜜饯,姣儿的故事可把她苦坏了。
“若是你呢,你怎么做?”艳鬼问。
容凡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没有和姣儿一样的生活环境,没有经受过姣儿所经受的一切,他如果说会义无反顾地和时韵在一起,太虚浮了。
容凡用手肘碰了一下青在言,问道:“怎么不说话?”
青在言呼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没想到奇淫|书生竟有这样一段过往,不免唏嘘罢了。”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他能做到么?
“早知如此悲苦,我就不下药了。”艳鬼说,“只是我虽悲悯她的过往,但时过境迁,姣儿如今为人如何,我又怎么知晓?江湖上的歪门邪术不胜枚举,想想那些新娘子被送回来之后一个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担心姣儿是对那些新娘子下了蛊。”
“下蛊?她给那么多新娘子下蛊,有什么用呢?”容凡疑惑道,“况且真的存在能够控制心志的蛊毒么?”
青在言冷不丁地说道:“元易行不就是靠此种蛊毒一手创办出万尸林么。”
容凡反驳道:“要是元易行用的蛊毒真的有控制心志的功效,万尸林不可能会从内部瓦解。再者,万尸林瓦解之后,那些余孽不可能不会重蹈万尸林的覆辙。”
青在言直直看向他。
容凡啃了啃嘴角,说:“毕竟……也没有听说过万尸林余孽作乱之事,故而有了此猜测。”
艳鬼眼睫轻颤,徐徐说道:“蛊毒可分为两大类。一是针对身体下的蛊毒,轻则上吐下泻,重则取人性命。二是针对神志下的蛊毒,这一类蛊毒,大多具有致幻的功效,令人癫狂,看上去便是在蛊人心智了,不然就是能够便于饲主操控受蛊之人的作为。因此,要说蛊毒能否真正地控制人的心志,我想是不能的。”
青在言听完艳鬼的话,问道:“看来艳鬼姑娘很了解蛊毒?”
艳鬼道:“这不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么,如若姣儿真的有用蛊毒的本事,我未提前了解,如何得以应对。”
容凡说:“既然你说蛊毒没有控制人心志的功效,那你之前怀疑姣儿姑娘用蛊毒,是怕那些新娘子因蛊毒的作用产生了幻觉?”
“我确实有那样想过。”艳鬼承认道,“如今我也不理亏,新娘子大喜当日被掳走的事情频频发生,引起恐慌多不好?我抓住了姣儿,可以说是为雨凉州的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
容凡笑了笑,问道:“所以你现在可否知道,姣儿姑娘掳走新娘的真正目的?”
艳鬼长叹道:“姣儿不过是困在了从前,不愿意放过自己罢了。”
“怎说?”
“她掳走不愿意出嫁的新娘子,怕人家轻生,一遍遍劝慰便算了,还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给人家讲她和时家小姐的过往。可是,姣儿的故事中,只有世家千金,和一个身份低下的男子。她从未说过,这是两个女子的故事。姣儿讲这些故事,有些新娘子会把自己看作故事中的世家千金,对姣儿百般怜悯,甚至,有的新娘子还会替故事中的小姐原谅她。”
青在言微微蹙眉,说道:“若这就是姣儿姑娘想要的,那她不会总做这一件事。”
容凡接话道:“她回回都以男子的身份自居,那些新娘子说的话对她起的作用微乎其微,所谓原不原谅的话更是过不了她心里那关。只是我看不明白,姣儿姑娘介怀的,究竟是自己的女子身,还是她作为妓子和时家小姐间的差别?”
“我猜,在姣儿姑娘心中,这二者皆有之。所以在她对新娘子讲的故事里面,这两件事都从未袒露过。”青在言见艳鬼没有否认,继续说道,“或许哪天,姣儿姑娘真的能够将这两件事情说出口,她才算是真正的放下了吧。”
艳鬼颔首道:“我之前在倚芳阁打听时家的小姐,老鸨是个眼尖的,看出我是奔姣儿而去,怕我对姣儿不利,倒是与我说了许多。姣儿自轻自贱,她的所作所为整个倚芳阁的人都清楚。她们看在眼里但不阻止,反倒有时还会替姣儿打听谁家有不愿出嫁的女子,好让姣儿有下手的目标。她们之所以这么做,是想不如让姣儿就这样被困在从前,也好过真正想明白后追随时韵而去。”
青在言呼吸一滞。
能不能安之若命,他不知道。但若世上再无他在意的人,他无法独活。
故此,他一定要去讨药,一定要与容凡同进瘴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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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鬼姑娘之后打算怎么做?”容凡问道。
“怎么就吃没了,看来下次得多带几颗才行。”艳鬼可惜地把玩着空了的陶罐,说道,“我正伤神呢,谁让我心软,一件事非得管到底才行。你们说说,员外郎家的事我已经办成了,拿了钱走人便是,何故再想着姣儿以后该如何处置。可我看姣儿毕竟也是一个可怜人,再说总是掳走新娘子也不像话,之后我该怎么做呢?”
她字里行间虽是相当苦恼,面上却不咸不淡,事不关己。
若是让姣儿回到倚芳阁,日后她保不准会再次做掳走新娘子的事。可不将她放回倚芳阁,又能怎么做呢,难不成真的去将她交官么。
从一开始艳鬼就没想过带姣儿去报官。
容凡按着眉心,思索道:“心结不解,姣儿姑娘怕是不会罢休。可心结若解了,只怕姣儿姑娘……”
青在言说道:“不如就这样算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让姣儿姑娘沉沦在过往也好,起码她还能活着。至于那些不愿意出嫁的新娘子在新婚当日被掳走之事,至多不过让雨凉州的百姓惶恐,但到底没有伤人性命。”
艳鬼不置可否,她将陶罐抛了一圈又接住,站起身说道:“今日就到这里了,回头我再仔细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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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欲晓,容凡二人回了房。
“若你是姣儿,我是时韵,你会随我而去么?”青在言问完,又说,“我想你不会如此,你没有我在意你那般在意我。”
容凡脱完外袍,听见青在言的话,他反头看着对方,好笑地说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青在言不答。
“还是不开心吗?”容凡问道。
青在言反问:“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容凡躺在里侧,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知道缘由——赶紧上来睡吧,天都要亮了。”
“……你难道不驳回我的话?”青在言闷闷说道。
“我不会随你而去。”容凡说。
青在言把他推开,坐起身说道:“你睡着吧,我去再开一间房。”
容凡抓住他的手,说:“我也不想你随我而去,我不认为只有殉情才能证明两个人的感情,我若去了,我不希望你跟着轻生。”
青在言垂下眸子,抿唇不语。
容凡见他意有松动,把人重新揽进怀中。
“青在言,你信不信,人死了,还会有下辈子?”
“不信。”青在言凉凉道,“算了一次命,你就真的信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么?”
容凡失笑,说:“并非如此。但是,我偶尔还是会相信,人死了,就会有下辈子。这也说明死了之后,起码会有一段时间,是地下有知的。”
“你想说什么?”青在言说。
容凡绷直唇角,异常严肃地说道:“在我地下有知的时候,若是知道你殉情了,下辈子我绝不要与你相遇,就算遇见,我也会讨厌你。”
“……”青在言无言半晌,方才说道,“你怎知,你就一定会走在我前头?”
容凡说:“不论谁走前头,另一个人都不要殉情。”
青在言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却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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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在言忽然下了床,在桌边提笔写着什么。容凡打了一个哈欠,转过身看着他,说道:“怎么急急忙忙的,有什么事要吩咐?”
“难解之事。”
“关于谁的?”容凡好奇道。
青在言吹干纸上的墨,缓缓说道:“若是这件事我没有猜错,那么也关于你。”
容凡揉了揉眼睛,虽然身体依旧困乏,但心里已经被青在言的话勾起了兴趣,“可以仔细说说吗?”
“不。”青在言将纸折了起来,走去了窗边。
容凡叹了口气,认命地再次阖上眼皮,安抚着好奇心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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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二人带着艳鬼送的一壶酒出了客栈。客栈里没有艳鬼的身影,容凡像是游客打卡,和青在言找到了都天大街。
街道两侧都是摊贩,在靠近时家府邸的某处有一个突兀的空缺。向摊贩打听才知,这里从前有个摊贩每日雷打不动地来这卖糕点,长相颇为秀气,为人风趣豪爽,周围的摊贩都喜欢和他打交道。
容凡奇怪:“如今这个位置为何空缺了?”
姣儿既然已经不在此处摆摊,为什么没有别的摊贩再来?
旁边的妇人掩嘴笑了一下,说道:“当年我们就觉得那小伙子来卖糕点是存了心思的,他每回过来,都有很多人来买糕点,但是不论够不够卖,他总会留着一盒放在底下。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他留给时家小姐的,难怪每回时家小姐从府里出来,他的眼睛都看直了。可谁叫他只是一个摊贩,而人家是贵族小姐,怎么看两个人都不般配。谁曾想时家小姐对他也起了心思,就叫人把这一处买定下来,直到现在也没人能够在这里摆摊。”
接着,妇人轻轻叹了口气,唏嘘道:“谁知道后来怎么……不知道那小伙子人在哪里,如今又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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