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已经留了些许胡渣的诸伏景光在公安的安排下,住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单人公寓。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足够安静,也足够隐蔽。
收拾完毕后,他就着夜色,用打火机烧掉了一张五人合照。
=
诸伏景光的联络人名叫加藤拓海。
他是个看起来比他年长许多的男人,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气质温和,说话总是带着商量的口吻,但眼神深处却有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和冷静。
这天,他悄无声息地拜访了诸伏景光的公寓楼。
“这是你的新证件。”加藤拓海将一个档案袋放在小茶几上,声音平稳,“从今天起,你就是‘江川朔’了。”
诸伏景光沉默着打开档案袋。
里面是崭新的驾照,国民健康保险证以及其他一些必要的文件。
照片是他自己的,眼神却刻意调整得更为冷淡疏离。
【……用我的名字?】脑海深处,真正的江川朔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带着一丝错愕的波动。
诸伏景光的手指在“江川朔”这个名字上轻轻拂过,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轻声回应:【嗯,我选的,很不错吧?】
江川朔不再有回应,似乎又沉入了意识的底层。
加藤拓海听不见这段对话,只是推了推眼镜,继续道:“背景故事已经帮你铺垫好了。你是一个孤儿,父母早逝,没有亲近的兄弟姐妹,之前在各地打零工,性格温和孤僻,但没什么朋友。
你很擅长处理‘麻烦’,尤其是……在机械和电子方面有些非正规但很实用的手艺。”
嗯嗯,江川君教的确实很实用呢。
诸伏景光短暂地发散了一下思维。
在进行卧底培训的期间,除了教官,江川朔同样教会了他不少东西,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黑客技术。
向教官进行展示训练成果时,还险些吓到对方。
虽然不知道江川朔为什么会这么多可拷的东西,但他向来不多问。
现实,诸伏景光则是微笑着点点头。
这套经历与他真实的过去有微妙的相似之处,足以让他在必要时流露真实情绪而不显突兀,但更多的是便于融入黑暗的模糊与灰色。
“接下来,你需要等待。”加藤拓海的语气严肃了些,“你需要创造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你进入乌鸦的视线。记住,是他们来招揽你,而不是你主动凑上去。”
“而在这期间,尽量不要联系我。但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我拼上性命也会帮助你的,江川君。”
“……我明白。”诸伏景光应道。
=
“江川朔”开始频繁出现在一些特定的灰色地带。
——夜晚的台球厅,偏僻街区的酒吧,地下小赌场,甚至是某些帮派成员偶尔聚集的网吧。
他并不主动生事,只是安静地待着,观察,偶尔在必要的时机,不动声色地展露一点“手艺”。
比如,极其熟练地修好一台被赌徒愤怒砸坏的老虎机电路板,或者,在巷子里被小混混找茬时,用最快最有效却又不至于致命的方式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
他刻意营造出一种形象:一个有点本事,懒得惹事但也不怕事,对金钱有需求但对归属毫无兴趣的独狼。
这个过程持续了数周。
诸伏景光感觉自己像在演一场没有剧本的独角戏,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需要精心设计。
他脸上常常挂着温和甚至略带腼腆的微笑,这能降低他人的警惕,但眼底深处的冷静和偶尔闪过的一丝近乎玩味的打量,才是他想要传递给特定观察者的真实信息。
——啊呀,我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哦?
【笑面虎……】某天夜里,他对着浴室镜子练习表情时,江川朔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意味,【啊,没什么,只是感叹一下。】
诸伏景光笑笑:【是你给我的灵感哦,江川君。】
江川朔瞬间不吭声了。
=
时机在一个雨夜悄然降临。
那是一家位于仓库区附近的小酒吧,鱼龙混杂。
诸伏景光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的啤酒,听着周围嘈杂的喧闹和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
突然,酒吧另一头起了骚动。
一位满脸横肉的男人正粗暴地拽着一名女服务生的手腕,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诸伏景光仔细听了半晌,原来是女服务生不小心把酒洒在了他的外套上。
周围的人大多冷眼旁观,甚至有人吹口哨起哄。酒吧老板试图劝解,被那男人一把推开。
女服务生吓得脸色苍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挣扎着,目光无助地扫过周围。
她的视线偶然对上了角落里的诸伏景光。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恐惧和求救的渴望。
一瞬间,诸伏景光感到某种本能被触动了——帮助,这是他作为警察的核心信念之一。
但他立刻压制住了这个念头。
现在的他,是“江川朔”,而非“诸伏景光”。
然而,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继续扮演事不关己的冷漠时,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在灰色地带,一个不会拒绝他人求助的家伙,人们下意识会认为他不怀好意,比如付出一些与帮助相等的代价。
哈,看来眼前的场景,简直是送上门的表演舞台。
他脸上的温和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眼神都依旧平静,但他站起了身,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先生,”他的声音在嘈杂的酒吧里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点礼貌的意味,“可以放开这位小姐吗?她看起来很难受。”
那壮汉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真有人敢出头,尤其还是这么个看起来斯文温和的年轻男人。
他狞笑一声:“小子,想英雄救美?滚远点!不然连你一起揍!”
女服务生看着诸伏景光,眼里的希望又燃起一点,但更多的是担忧。
诸伏景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我不是想当英雄。只是您的声音太大了,吵到我思考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女服务生被攥得发红的手腕上:“而且,您弄疼她了。这不太好。”
“……你这家伙!!”壮汉被激怒了,松开女服务生,一拳就朝着诸伏景光的面门砸来。
动作在诸伏景光眼中被无限放慢。
他能轻易躲开并制服对方,但他选择了一种更“江川朔”的方式。
他没有完全躲闪,只是微微侧头,让那一拳擦着他的颧骨过去。
火辣辣的疼。
同时,他的右手猛地探出,精准掐住了壮汉挥拳的手腕上的某个穴位,拇指狠狠按下。
“呃啊!”壮汉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
诸伏景光顺势贴近,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在他肋下某个位置一按。
力道不重,却让壮汉猛地抽了口气,身体僵直了一瞬,脸上露出极其痛苦却又喊不出声的怪异表情。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旁人看来,就是这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年轻人,似乎只是运气好地偏头躲了一下,然后碰了对方两下,那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就突然不动了,表情扭曲。
诸伏景光松开手,后退半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他甚至抬手轻轻抹了下颧骨上被擦红的地方,语气带着点遗憾:“看来是没法好好沟通了啊……真可惜呢。”
壮汉缓过那阵剧痛和酸麻,又惊又怒,但看着诸伏景光那双平静无波却让人心底发寒的眼睛,竟一时不敢再上前。
这时,酒吧角落里,一个一直独自喝酒,穿着黑色夹克,气息略显阴郁的男人,微微抬起了头,目光锐利地投向了诸伏景光。
他的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
诸伏景光仿佛没有注意到这道目光。
他转向那个还在发抖的女服务生,笑容变得有些微妙:“小姐,我帮你解决了麻烦。那么,你打算付出什么【代价】呢?”
代价。
女服务生愣住了,脸上的感激瞬间凝固,变得不知所措和恐惧。
她显然没料到刚出虎口,又似乎入了……另一个更难以捉摸的境地。
诸伏景光看着她害怕的样子,眼底那丝玩味更深了,他轻轻抬起手,用手指虚点了点她托盘里的一瓶苏格兰威士忌:“这瓶酒,算作谢礼,如何?毕竟我因为你,差点破了相啊。”
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但内容却透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索求,混合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戏谑。
女服务生连忙点头,几乎是抢着把那瓶酒塞到他手里,并慌忙表示由她自己全款买单。
诸伏景光接过酒瓶,对着她露齿一笑,笑容灿烂却无端让人发冷:“谢谢。下次小心点。”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拿着那瓶战利品,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角落。
那名穿黑色夹克的男人,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然后默默掏出手机,发了条简短的信息。
=
雨还在下。
诸伏景光坐在角落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酒瓶玻璃。
【感觉如何?】江川朔的声音忽然响起,听不出情绪。
诸伏景光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灯光,心底回应:【有些糟糕呢。】
如果可以,他不想索取什么“报酬”,或是“代价”。
【诸伏君。】江川朔的声音很低,【你可以多依赖我一些的。
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会吧。】
【……啊,我会的。】诸伏景光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深处。
江川朔没再接话,但他心知肚明——诸伏景光在骗人,因为他不会停止向前。
=
通往未知深渊的门,已经被诸伏景光亲手推开了一条缝。
他必须确保自己的表演足够完美,完美到能骗过那些生活在黑暗里的鸦群。
他拿起那瓶苏格兰威士忌,却没有打开,只是将它放在桌子中央。
接下来的几天,诸伏景光依旧按部就班地出现在那些灰色地带。
仿佛雨夜酒吧里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他保持疏离,高效,对周遭漠不关心的模式,只在必要时展露獠牙,然后索要一些看似随意却又符合他人设的“代价”。
有时是一包烟,几枚游戏币,甚至可以只是一句干巴巴的,听起来毫无诚意的“谢谢”。
好在,他能感觉到暗处投来的目光增多了。
那种审视冰冷而粘腻,像蛇尾扫过皮肤。
但真正的接触发生在一周后。
那是在一个废弃车场附近,诸伏景光“恰好”路过,又“恰好”遇到几个小混混试图偷拆一辆旧车的零件卖钱,却弄得警报器呜咽作响,烦躁得骂骂咧咧。
诸伏景光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却又像是受不了那噪音似的,折返回来。
“吵死了。”他皱着眉,语气里是全然的厌烦,“这样弄到天亮也打不开。”
领头的混混瞪他一眼:“关你屁事!滚开!”
诸伏景光没理会他,径直走到车门旁,蹲下身。
【左,上。】江川朔迅速破解。
诸伏景光心领神会,手指在警报器线路板上快速拨弄了几下,那刺耳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接着,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根细铁丝,探进锁眼,耳朵贴近车门,细微的咔哒声后,车门应声而开。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江川朔:深藏功与名
几个混混似乎都看呆了。
诸伏景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也没看车里值钱的零件,只是对着那几个混混,伸出了手,脸上没什么表情:“报酬?”
领头的混混下意识地把刚拆下来的一个车载音响递过去。
诸伏景光没接,目光扫过他手腕上那块看起来还不错的二手表。
混混愣了一下,犹豫了几秒,还是咬咬牙把手表褪了下来,放在他摊开的手掌上。
诸伏景光掂了掂那块表,似乎还算满意,转身就要走。
“喂!等等!”另一个看起来机灵点的混混忽然叫住他,“哥们儿,手艺可以啊!有没有兴趣接点活?来钱快,比这轻松。”
诸伏景光脚步停住,半侧过身,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懒洋洋的兴味:“什么活?”
“就……帮人拿点东西,或者送点东西,有时候可能需要处理点小麻烦,像你这样……”混混比划着,语焉不详,但意思很明显。
【哦豁,来了。】
【嗯。】江川朔的回应依旧简洁。
“风险?”诸伏景光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看情况。但报酬绝对让你满意。”混混压低声音,“比这块破表强多了。”
诸伏景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表,拇指摩挲着表盘,似乎在权衡。
几秒后,他抬眼,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几乎算不上笑的弧度,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时间,地点。”
混混报了一个时间和一个仓库区的地址。
“知道了。”诸伏景光把表随手揣进兜里,没再多问一句,转身融入夜色。
第一次的活很简单,甚至有些乏味。
去指定地点取一个密封的金属箱,然后送到另一个指定地点。
全程没有人跟踪。
或者说跟踪的人技术很好,好到几乎瞒过了诸伏景光。
当然啦,只是几乎。
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拿钱办事,不问缘由,也毫不好奇的送货员。
交接时,对方多打量了他几眼,他似乎毫无察觉,拿到装着现金的信封,点了点数,确认无误后,毫不留恋地离开。
这样的活又进行了几次,内容逐渐升级。
从单纯的运送,到需要利用他的手艺打开某些安保并不严密的仓库门,或者破坏简单的监控设备。
报酬也一次比一次丰厚。
而诸伏景光始终表现得恰到好处。
能力出众,效率极高,不对交易内容的最终目的放关注,只关心报酬——或者说代价,是否足额及时。
他索要代价时的那种理所当然,甚至偶尔带着点恶趣味。
比方说,在一次顺利打开保险箱后,他除了现金,还顺手从里面拿走了一支看着收藏价值极高的钢笔。
诸伏景光:顺手的事^^
在江川朔的鼓励和陪伴下,他脸上的面具戴得越来越熟练。
【我知道这也许很难,但请保持清醒。】江川朔淡然的声音有时会在他情绪波动时响起。
【别忘了你是谁,以及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明白的哦,江川君。】诸伏景光总是这样回答,然后将所有软弱的情绪更深地埋藏起来。
又过了几周。
在一个闷热的夜晚,诸伏景光接到了新的指令。
这次不是通过中间人传话,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直接打到了他的临时手机上。
电话那头是一个磁性的男声,且言简意赅:“明天下午三点,码头区第七仓库。解决掉里面的老鼠。清理干净。”
指令下得突兀,没有多余信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甚至没有提前支付定金。
这是一种更进一步的试探。
“老鼠?”诸伏景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被麻烦事打扰的不悦,“哪种?会吱吱叫的,还是两条腿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良久,对面才缓缓回答:“会碍事的。”
“那么,代价呢?”诸伏景光直接得近乎无礼。
“完成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对方回答得滴水不漏。
“诶……”诸伏景光应了一声,听起来兴致不高,“好像没什么意思呢。”
“但我会赴约的哦。”
他先一步挂了电话,脸上那点不耐烦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肃。
江川朔同样在思索。
老鼠。
这个词,令他想起了某位银色长发杀手,只是上次看名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他根本无法单靠声音判断。
诸伏景光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城市的灯火。
那么,“江川朔”的人设,对于未知神秘人直接下达的带有明显暴力性质的指令,应该怎么做?
盲目服从,显得太过急切且缺乏个性,反而可能引起怀疑。
直接拒绝,等于前功尽弃。
【好玩。】江川朔开口了,【我的意思是,好玩。因为好玩,有趣,所以你同意了对方的邀请。当然,你并没有完全服从对方的要求。
你觉得如何?】
诸伏景光摩挲着下巴思考。
嗯……胡子有点扎手。
=
下午两点五十分,诸伏景光提前十分钟到达了码头区第七仓库。
仓库里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和铁锈味,光线昏暗,堆放着废弃的木箱和渔网。
他很快找到了目标。
一个被捆着手脚,嘴里塞着破布,还在瑟瑟发抖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脸上有伤,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身边扔着一把生锈的扳手。
看到诸伏景光进来,男人发出呜呜的声音,拼命挣扎,眼里是绝望的求救。
诸伏景光缓步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脸上带着他那招牌式的,甚至称得上友善的微笑。
他伸出手,轻轻拿掉了男人嘴里的破布。
“救……救我!他们冤枉我!我只是……我只是拿了一点……”男人立刻语无伦次地哀求起来。
诸伏景光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眼神都依旧平静,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直到男人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喘不过气,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得像在安慰对方:
“别怕。慢慢说。”他甚至好心地拍了拍男人的后背,帮他顺气,“你看,我像是来帮你的人吗?”
男人被他反常的温和态度弄得一愣,一时间忘了哭泣。
诸伏景光的眼底缓缓结冰:“他们让我来解决你哦,说你是老鼠。”
他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语气带着些许天真的残忍:“所以,你向我求助,是希望我拒绝他们的指令,救你一命么?”
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点头:“是!是!求求你!我可以给你钱!我所有的钱!”
“哦?报酬?”诸伏景光的笑意加深了,那双上挑的猫眼里闪过愉悦,“你的命,值多少钱?”
男人报了一个数字。
诸伏景光摇摇头,笑容不变:“不够哦,老鼠君。”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男人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喉咙。
“我比较好奇的是……如果我帮了你,算不算拒绝了他们的要求?拒绝他们,我的麻烦好像更大诶。”
男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你看……”诸伏景光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你向我求助,我听到了。但我需要权衡利弊。救你的代价,可能是我自己的安全。这很不划算,不是吗?”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绝望而瘫软在地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评估神色。
“而我,向来只喜欢索取对我有好处的代价。”他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歉意,“你的求助,我收到了。但代价,你付不起。”
“所以啊,抱歉啦。”
他重新把破布强硬地塞回男人嘴里,无视对方骤然瞪大的,充满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眼睛。
然后,他干脆利落地丢下一枚纽扣炸弹,慢悠悠向外走去。
=
诸伏景光掏出手机,拨通了昨天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他没等对方开口,就用一种带着明显不耐烦和嫌弃的语气说道:“搞定了哦。地方可能有点……乱,记得派人来打扫。还有,下次这种活,得加钱。处理垃圾也是很费神的啊……
琴酒先生。”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他没有去看那座被炸得粉碎的仓库,只是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点燃,慢慢地吸了一口。
他看着远处海平面上起伏的船只。
微腥的海风吹拂着他额前的黑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指尖香烟明灭的火光,映照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杀人了。
他还践踏了对方的求救,并将此作为自己通过考验的筹码。
男人吸烟的动作似乎缓了几秒。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滑到江川朔面前。
其中一个男人走出来,对江川朔点了点头,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
江川朔接过来,看也没看就揣进兜里,吐出一口烟圈,淡淡地问:“下次,什么时候?”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同于之前的审视,似乎终于将他放在了眼里:“等通知,江川先生。”
江川朔嗯了一声,掐灭烟头,将烟丢进随身携带的密封袋中,而后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太阳探出头来。
=
“那个家伙炸了仓库。”
黑衣人冷静地站在保时捷旁,对着琴酒汇报着,脸上还带着些许无奈。
“他哪来的炸弹?”琴酒夹烟的手悠闲地搭在车窗外,眼底透着一丝兴味。
“几天前,组织的2号武器库离奇失踪了一批枪和炸药。初步判断……和他用的是同一个型号。”
灰雾模糊了琴酒的脸庞,空气一时间寂静下来。
“他知道我的代号,你泄露的?”琴酒忽然扯出一个冷血的微笑。
黑衣人的双腿顿时有些发软,他抑制住发颤的双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哈,哈哈,怎么会呢……”
“那就把他带到我面前。做不到,就让你们一起消失好了。”
=
回到那间不起眼的单人公寓,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上。
外面世界的喧嚣和码头的血警笛声被彻底隔绝。
江川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他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如同实质般包裹上来,只有窗外零星的路灯光晕透入,在地板上拉出模糊的窗格影子。
他抬起一只手。
这具身体,不久前刚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以一种冷酷的,戏谑的,疯狂的方式。
那个男人绝望瞪大的眼睛和呜咽声,仿佛还在视网膜和耳膜上残留。
江川朔本人做过上百次这样的事,完全没有心理负担,甚至可以嫌弃警察来得太慢。
但诸伏景光暂时不行。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脑海中的慌乱压下去。
但胸腔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闷得发慌。
“冷静一点。”他自言自语着。
【……抱歉。】诸伏景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嘶哑,【为了不失态,我选择了回避。
这样是不是太胆小了?】
谋划,杀人的是诸伏景光。
而在外面与组织成员交涉,拿取报酬,直至返回公寓这一路上的,是江川朔。
江川朔的回应很快响起,语调平稳无波:【明智之举,一点也不胆小。情绪波动会影响判断。】
短暂的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我很抱歉。】诸伏景光低声呢喃。
【那你道歉的对象和次数都有些多。】江川朔轻叹一声。
脑海中再次沉寂下来。
诸伏景光的声音闷闷的:【好啦,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安静一下。】
【好。】江川朔应道,【如果你想,我也可以……】
【不行。】诸伏景光强硬地打断道,【那种肮脏的事情让我做就好。】
【你说过我也是你的一部分。】
【现在不是了。】
【……】
诸伏君偶尔也很幼稚,绝对是受到了降谷君的影响吧。
=
杀人的冲击,扮演恶徒的心理负担,以及对未来更深黑暗的预感。
种种情绪交织不断肆意碾压。
但他是诸伏景光,是经过严格训练,意志坚定的公安警察。
因为他是诸伏景光。
江川朔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抬起头,后脑勺抵着门板,望向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轮廓。
眼底的情绪逐渐被压下,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难以窥探的东西。
【诸伏景光。】
【嗯?】
【我现在是不会把控制权还回去的,求我也没用。】
诸伏景光卡壳了。
江川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走到厨房倒了杯冷水,一口气喝下。
冰凉的感觉划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些许胸口的滞闷。
他拿出那个厚厚的信封,看也没看,就将其和之前几次的报酬放在了一起,塞进床底一个隐蔽的暗格里。
做完这一切,他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搓了把脸。
抬起头,镜子里的人影脸色有些苍白,眼角带着血丝,但眼神却透着极度的冷静。
=
几天后,那位黑衣人发来简讯,只有一个时间和地址。
这次是一家高级俱乐部的包厢。
江川朔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是戴着礼帽和墨镜的黑衣人,像个沉默的背景板。
另一个,则是坐在沙发主位上的银色长发男人。
他身着一身黑色风衣,帽檐压得很低,但那一头几乎垂到腰际的银发,和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戾气,让人无法忽视。
哇哦,活的琴酒。
江川朔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自然地移开,像是打量一个普通的陌生环境,然后随意地在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放松,甚至有点懒散。
“这次的‘代价’是什么?”他率先开口,语气轻飘飘的,带着点期待,仿佛只是来谈一笔有趣的生意。
但脸上的表情却冷了许多,和情报里所说的“笑面虎”有所差别。
琴酒抬眸,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江川朔,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冰冷。
包厢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几分。
站在旁边的伏特加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江川朔仿佛毫无所觉,甚至还对着琴酒扯出了一个浅淡的,介于礼貌和挑衅之间的微笑。
抱歉了,诸伏君的身体,他只会这种比较欠揍的笑。
“你胆子不小。”琴酒的声音低沉沙哑。
“还好吧。”江川朔翘起二郎腿,“只是觉得,如果每次都要处理垃圾,报酬总得对得起我的时间和手艺,不是吗?”
他刻意强调了“垃圾”这个词,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
琴酒盯着他,站起身,猛地拔出枪,抵住江川朔的额头:“对于你偷走的东西,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顺手的事。”江川朔的眼球微微往上,直对上琴酒冰冷的视线,“倒不如说,安保还是太差了。相信琴酒先生在这方面一定深有同感。”
琴酒又盯了他几秒。
BOSS亲口说的不能杀,要招揽,忍住。
几秒后,琴酒收起枪,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扔到茶几上。
那是一个经过加密的通讯器,外表像是蓝牙耳机,似乎是组织内部成员常用的款式。
江川朔没有立刻去拿,只是瞥了一眼,然后抬眼看向琴酒:“所以,这算是正式录用通知?没有欢迎仪式吗?比如喝一杯之类的?”
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轻佻,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真正的热切,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探究。
……笑面虎?被骗了吧。
琴酒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冷哼。
“做好你该做的事。”他站起身,风衣下摆划出冷硬的弧度,“别做多余的事,也别有多余的好奇心。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留下的冰冷威胁足以让普通人胆寒。
伏特加立刻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包厢。
门轻轻合上。
江川朔独自坐在奢华的包厢里,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
他无视了诸伏景光在脑海里“乖孩子把身体还我好吗”之类的语言。
片刻后,他伸手拿起那个金属通讯器——还是叫它耳机吧——在指尖翻转把玩着,金属外壳反射着昏暗的灯光,映出他此刻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忽然想起被诸伏景光放在公寓角落的那瓶苏格兰威士忌。
片刻后,江川朔将通讯器收好站起身。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包厢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繁华的街道和车流。
灯光璀璨,人流如织,一片和平景象。
而他刚刚在这片和平的表象之下,正式回到了这另一重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微微眯起眼,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的神情——平静,甚至有些疏离,唯有眼底深处,一丝极锐利的光悄然闪过,很快又隐没不见。
嗯……要不再篡位当个BOSS玩玩?
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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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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