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沥。
谷幽兰从梦中惊醒,听见窗外雨打在蕉叶绿竹上,“沙沙”作响。
闭上眼,再睡。
片刻之后,她睁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披衣,起来,走到窗边。
将木窗推开一点,扑面而来的雨气和她所想的完全一致。
潮湿又缠绵。
借着夜色中昏黄的光,她看了看隔壁莫苍苍房间,一片平静。
这个时候,确实也不方便扰人清梦。
想到此处的谷幽兰回转身,拿起晚间放在床头的缎子,发现不点灯,还是看不分明。
罢了。
丢开手,再次老老实实躺回床上,盏茶功夫,谷幽兰再度起身,穿衣,出了房间。
果真睡不着,只能出去走走了。
手执一把油纸伞,腰插笛子,谷幽兰知晓,深夜在皇城司驻江南郡衙内游走,不是什么好选择。
毕竟,若是不小心遇见守夜人,让对方虚惊一场,那可就闹笑话了。
因此,她先在自己门前看了小半会的雨,再顺着游廊,慢慢走到隔壁院子。
院落沉沉。
除了檐下照明的羊角灯,再无其它光亮。
谷幽兰停了一会。
别人住的院子,终究不方便进去。就在她正打算离开之际,走廊下、转角处,一团阴影动了动。
“咦?”
谷幽兰走近了些,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毫无形象地靠廊柱而坐。
“云大哥,你怎么在这?”
“我若说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你信吗?”
“不信。”
云书书的视线,移到了谷幽兰手上。
“你既带了伞,我们去小花园走走?”
谷幽兰迟疑:“这不方便吧。”
“那要不,去我房里聊天?”
“夜深了,还是回吧。”
话未说完,云书书已经从谷幽兰手中抽走油纸伞,撑开,自顾自地道:“走吧。”
……
小花园。
其实也就是一塘水,两座假山,数片花木。
哦,还有一个小亭子,亭内有石桌石凳,亭外种了一圈杜鹃。
云书书和谷幽兰此刻就对坐在亭中,双双看雨。
一旁,被收起的油纸伞正顺着伞骨往下滴水。
雨气氤氲。
“睡不着吗?”
“有点。”
“怎么不去找苍苍?”
“怕扰了她。我一个人睡不着也就罢了,何苦还要再拖一个。”
云书书嗤笑:“你确定是你扰了她,而不是她八爪鱼一般抱着你不放?”
谷幽兰也笑:“这就是云大哥心中所想吗?”
云书书:“……”
“所以才因此睡不着,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小兰啊,做人要厚道。”
“呐。”
“我最近,应该没有得罪你吧?”
谷幽兰笑着应了一声,将目光,再次转移到亭外雨上。
“那云大哥为什么睡不着?”
云书书一本正经:“我想静静。”
“静静出现了吗?”
“没有,所以我想它,睡不着。”
“只是想它?”
“还可以想谁?”
谷幽兰莞尔:“那谁知道呢。”
云书书认真想了想:“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像睡不着的样子,完全就是脑中幻想太多,你都在想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不能。”
“……”
“但若是云大哥告诉我的话,基于公平,我也会慎重考虑到底说不说。”
“真的?”
“真的。”
“那算了。”
谷幽兰笑吟吟地看云书书一副惫懒的模样:“这么快就放弃了?”
云书书懒懒地道:“枯坐观雨,小兰,吹首曲子吧。”
谷幽兰拿出笛子在手中晃了晃:“吹可以,可想好了?”
“算了算了。”
云书书立马决定放弃:“我不想召来大和尚和南亭兄的问询,太麻烦。”
轻笑着的谷幽兰定了定神,将湘妃笛放在唇边,稍后,清越但轻微的笛声,就萦绕在塘边小亭。
用真气控制音量的大小和传播范围,对修士来说,也是考校修行的一部分。
谷幽兰在心底对自己如是说。
……
“笛声!”
皇宫内,萧绎从梦中惊醒,自然而然地,也就惊动了睡在身边的万芊芊。
“陛下!”
万芊芊安抚性地想要去拥抱萧绎,却不防皇帝忽然往后退了退。
“贵妃?”
手,伸出一半,继而要若无其事地收回,因为此时的皇帝已经彻底回过神,开始喊人:
“今晚谁在外面值夜?小顺子!张全顺!”
“奴才在。”
大内总管张全顺带着数名宫女急急忙忙从外间冲了进来,仓促之下,竟连帽子都是歪的。
“陛下?”
“点灯,穿衣,摆驾同泽殿。”萧绎下的令言简意赅。
“陛下!”
万芊芊拉住萧绎衣襟,眼神中满是不解与恳求。
“是不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好?”
时值深夜,若是萧绎从自己这里走了,万芊芊相信,第二天,自己绝对会成为宫中笑柄,说什么的都有。
更何况,她还有一个疑惑。
方才萧绎惊醒后,看见自己的那一瞬间,眼中竟是惊愕与失望,就好像,他期待的,他以为的,原本应该是另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
被自己深爱的人用一种陌生防备的眼神打量,哪怕只有一瞬间,这是万芊芊所不能忍的,这也是她觉得受伤、不能让萧绎就此离开的原因。
解释呢?
“贵妃切勿多心。”
皇帝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然而张全顺已经领命开始帮萧绎穿衣。
“朕惊了梦,今晚恐是睡不安了。”
“臣妾陪着陛下。”
萧绎没有理会万芊芊,而是继续温和说道:“扰了贵妃,朕心中也会不安,倒不如回同泽殿好。贵妃安心,朕会吩咐下去,今夜之事,绝不会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你尽可放心。”
“陛下!”
万芊芊还想尽最后的努力:“雨夜清寒,臣妾只想呆在陛下身边。”
萧绎望着仰头看向自己的万芊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再然后,他推开她的手,冷冷道:“回吧。夜凉,照顾好你们主子。”
这后半句,却是冲一旁的静影和沉璧说的。
唬得二人慌忙行礼:“奴婢遵命。”
皇帝一行,就这么走了。
静影赶忙上来搀扶万芊芊,却被后者一把攥住胳膊,语带恨意。
“静影,陛下他心中,一定还有其他人!”
“啊?”
……
雨夜的宫中,皇帝一行走得很急,但如萧绎要求,并未惊动太多人。
这都是张全顺安排妥当。
回到同泽殿,床铺、熏香、夜灯、漱口茶等,俱已准备周全,萧绎却没有丝毫继续睡的意思。
他进殿,自己取过自己常用的箫,然后站在檐下、湖边。
看水,看雨。
雨势转急,大雨倾盆。
张全顺有心想提醒萧绎,退回来一些,避免纷乱的雨水飘到身上。
但皇帝已经竖起了箫。
张总管只得止步,回头示意众侍卫宫女离远点,萧绎吹箫,最不喜人打扰。
而他自己则尽职尽责地站在原地,确保皇帝在自己视线和能力所及范围之内。
箫声呜咽。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在清寒的雨夜,在大雨“哗哗”的溅击之声中,张全顺却越听越不对劲。
虽然他不懂乐,可这寻常箫声,应该没这么凄凉吧?
陛下的气息也很不稳,一点都不像能完全控制自己真气的修者。
心中疑惑的大内总管悄悄将身子往前探了探,然后,他被震住了。
此时的萧绎已经放弃吹箫,没有了衣袖和箫管的遮挡,这让张全顺很清楚地看见,皇帝的脸上,有泪。
他就这么侧背对着自己,一手执箫,一手紧紧握住面前的栏杆,肩膀,微微抽动。
目视前方,眼泪,就会顺着面颊流下来。
张全顺一动也不敢动,他现在知道萧绎为什么停止吹箫了。
因为,皇帝已经吹不下去了。
……
雨,没有停歇。
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
但早朝停了,因为大内总管张公公传出话来:陛下偶感风寒,停朝三日。
大多数朝臣们喜滋滋,暗道又可以松泛几天。
少数朝臣如兵部尚书莫云天等,则觉得有些不寻常,却也还未到细究的程度。
他仅是随退朝的同僚们一起走着,内心想的,却是远在江南的那一对儿女,特别是南亭,也不知事情进展到底如何?
宫中,听闻皇帝生病,众嫔妃俱来探望。
也无一例外地被拦了回去。
当然,张全顺回得都很委婉,大家也都是聪明人,彼此给彼此颜面。
和和美美,客客气气,这就是宫中最好的常态。
也是萧绎一直提倡的。
万芊芊回到自己宫里,就将不相干的人全部赶出房间,只留下静影和沉璧,然后,她下了决心。
“本宫要再去见见寒虚道长。”
“娘娘!”
静影和沉璧都跪了下来。
“望娘娘三思。那道长,出现得蹊跷,来历也一直查不到,实在不像是良善之辈,娘娘何苦要去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因为本宫不甘心!因为他有用!”
万芊芊恨恨地道:“只要他有用,本宫就能忍。他没有拒绝搪塞,那就说明,本宫身上,也有他想要的东西。只要彼此有所求,这交道,就可以打。”
“但实在是太危险了。”心腹侍婢苦苦劝着。
“那又如何?”
隔着雨幕,万芊芊望向远处,同泽殿的方向:“本宫眼下只想知道,在陛下心里,本宫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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