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盛夏,蝉鸣喧嚣。
高考这两天,常乐的神经依旧十分松弛,有条不紊地早睡早起,从考场就近的自家酒店走几步路进场,再平常不过滑入竞争纷扰的人流。虽然照旧见不到常家父母的身影,但有常安全程陪同。
冷质潺潺的言语,常安在七号早上的话格外多。
常乐背着手,做出耐心倾听虚心受教的姿态,脚步每次踏落都在地砖投落的斜前方阴影旁边。
突然阴影停顿,总算留意到身边人已安静半刻的常乐也随即驻足。她把脸转过来,因为走在人行道外侧,有一半的阳光越过高墙,覆住她的半侧脸,埋没在亮色里的那只眼睛透着疑惑。
常安迎着她的目光,打住继续叮嘱的念头,从后绕到常乐另一边,再开口的话语听不出情绪。
“乐乐,你走内侧吧。”
送考的车辆逐渐多起来,常乐顺从地挪动步伐,走进更安全、受保护的位置,又伸手轻扯了一把常安的衬衣下摆,把他也拉进墙根荫蔽里。
兄妹俩短暂无话。
结伴在不远处的考生小声窃窃,常安隐约听到了男朋友,小情侣的字眼。
他的脚步稍顿,偏低一点侧脸,话头却顺着常乐的目光延展而止住。
考点高中的门口停着一辆车,因管制交通只从车上下来两个人后,五座轿车便驶离了。
年轻朝气的学生抱着女人的臂弯,中年妇人的身材略显丰腴,一身红色旗袍衬得面颊笑容温婉慈爱。她们亲昵地挨在一起讲话,再正常不过的母女。
“哥。”
常乐一脚跨出墙下阴影,她想起常母因专注实验数据而冷静肃谨的脸,回头看常安,神色有七成相像。
“你替爸爸妈妈送我考试,旗开得胜的仪式不需要举行吗?”
“…嗯,就是穿旗袍。”停顿后再补充道。
她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不远处传来两声具有震惊意味的感叹词。
常安面对妹妹时总是脸皮很薄,被视线扫带过的局促迅速攀热耳根。他又说不出什么责备或是羞恼的话,只能轻轻地喊两下她的乳名,轻蹙的眉头带有无奈意味。
常乐应一声,眼见她哥神色中的紧张担忧趋散,贴近从他手里接过证件袋,落在日光中的神色定定。
“放心啦哥,我会考好的,一定。”
坐进考场内的常乐一面翻看试卷,一面回想常安松动疏朗的眉目。
系统033醒得很恰时,它扫描完题目,在对比宿主的智力水平和过往成绩之后,得出一个“稳了”的结论,继续翻个身开着旁观录像呼呼休眠去。
字迹流畅工整地在笔下孕育,常乐想,没什么缘由考不好的,毕竟她有本就聪明的头脑和原就扎实的地基。
诶,明明最大的理由是钱钱钱钱堆砌的特级私教课。
她不自觉用虎牙在笔帽上轻轻咬刻一道痕,合同工的认真和对学习浅薄的怨怨寥尽于此。
两天的考试平和地推进到终局,常乐从挤挤挨挨的寄存点取回手机。在没有熟人在的场合,她总是保持良好的礼貌和友善的疏离。033同她讨论过不大合逻辑的这点,将其归类进过客的自觉,就像社畜不会对公司产生家的依赖。
常乐顺着人流慢吞吞走出考点,不切实感逐级攀升,她恍惚地回味对于原世界来说象征自由意味的高考,好像格外平淡,全没有过往期待到齿尖发麻的激昂感情。
混乱的背景,交谈的闹嚷,人群悉索的嘈嘈切切,声音被鼓膜隔绝在外。
情绪在密封的人体里浮动,直到呼喊将其托举出腰腹,炸开成一腔仅有常乐知晓的嗡鸣。
一只手用力攥住她的小臂,把她从放空的状态中拽出来,耳边的声音重新变得明晰。
“常乐,发什么呆呢?”
李沛琛的面孔深刻地撞上来,眉峰紧锁,映着常乐身形的眼瞳里明晃晃敞着担心。
身后喊过两声乐乐,杨昭聿很迅速地扑上来揽过她的肩背,再假公济私狠拍一把李沛琛。
“撒手撒手,给我乐拽疼了。”
李沛琛是从很远的考场外跑来的,汗珠顺着下颌滴落。他抬手抹一把,罕见地没有插科打诨不正经,只踟蹰接过常乐的透明笔袋,舌尖抿过干燥的唇面。
“考完了。累了?”
常乐的神色这才转变为他熟知的温和,参杂一点疲惫和恹恹,像被打蔫了。
杨昭聿听他言语,先惊异地瞥过,忙快走两步从常乐身后转过来,把重心挪在情绪不佳的好好学生身上,仔细打量后稍稍眯眼。
“乐乐,你怎么考个试还迷茫了,怅惘了,释然了?”
黄澄澄的发色折出反光,她的社交外向到有些泼辣,压下的声音贱兮兮。“不会是你哥没来接你,没长大的乖小孩难过了吧?”
李沛琛捏着袋子的手微微收紧,他不久前才了解到常安的养子身份。
“你呢,杨叔叔怎么没来接?”常乐不答,抛了个问句。
“当然是我说考完试咱们聚会嘛,他一大人又不来凑小孩热闹。…哦、这么说你哥也是大人。”
“诶呀不管他们,走,姐带你狠狠放松一把!”
小鱼自问自答了没出口的问题,滑不溜手地牵住常乐往熙熙攘攘的人群外挤。他们班约了晚八点在校附近的酒吧聚会——那是杨家的产业,杨大小姐做东,自然要早到些。
待三人越过拥挤的晚高峰,杨家司机把他们送至漫山酒吧门前时,太阳虽是斜照,湛蓝的天色与疏狂的云霞仍拘着如同正午的夏意。
杨昭聿一下车便感燥热难忍,往后一抻手拽起常乐就往高调亮眼的大门内冲。显然她是常客,帮忙拉门的服务生匆喊了句杨小姐好,打量常乐的目光又被李沛琛引走,意识到三人同行后谨慎地低下头。
现在还不到开场时间,但漆黑的环境和红蓝紫色的彩灯已经凑出了夜间迷醉的前调。
杨昭聿从吧台置顶的格子里掏走她爸收藏的其中一支罗曼尼康帝,价值近40个的红葡萄酒被她郑重地摆在常乐面前,装作不经意地去瞟,眨眼和吞咽的动作同频。
“怎么样乐乐,要不要尝尝,我提前让经理醒好了酒,保你喝了什么烦恼都没了!”
常乐慢吞吞捻着橙子片往嘴里送,嘟囔着应一声。她的意见实际上并不重要,只是杨昭聿开酒的一个添头,跟进酒吧赠送的果切一个作用。
浓郁精致的果香混合黑樱桃、覆盆子等甜腻水果的复合气味,杨昭聿只给她倒了半杯,催促不耽酒色的乖乖三好先品。
常乐配合地呡下一口,在杨昭聿灼灼的目光里干巴巴评出句很好喝。
期待骤然转变成如对牛嚼牡丹的扼腕,小鱼急哄哄地自己尝过一嘴,心随凉滑的深红色酒液落回肚里。她像被一口的量催醺,话匣子密集快速地输出,开始大肆畅讲这支酒的风味,转变到对杨父抠门的数落,甚至含糊裹了一句对私生子弟弟恶劣的揣度。
……这支酒不太像酒了,倒像吐真剂,可能这就是贵有贵的道理。
常乐捻动手里的玻璃杯,捧场地用短句和语气词应对杨昭聿过剩的聊天欲。
外向人群的精力足够带动多线程,杨昭聿在侃侃的倾吐后招呼起陆续到来的同学,算得上这场聚会的局头。私立高中实施小班制,12人一班,二楼观景台的VIP卡恰能容下。
这一班规矩束缚的富家子们,除了短暂混过的杨李和底色杂糅的常乐,大都或多或少带有不自知的自矜与边界感。
但年轻人的骨子里的热烈尚未消磨,DJ台动感的乐曲和暧昧纵情的氛围将起烹油催燃。杨昭聿差看台服务拎酒上楼,平价到高奢,红白啤混掺着堆摆在台桌。
热场小游戏自然是从啤酒打底。
酒精催动的神经格外狂放,不销两轮,年轻气盛的少爷小姐们就在劲爆声浪和缭乱彩灯中摒弃矜持,话题包含且不限于时兴游戏的组局、校园风流的绯闻、自家产业的吹嘘等等。跨度之大甚至让常乐在高声摇滚里听到一句我家猫会后空翻。
常乐算是一杯倒,余韵绵长的尾调勾起后知后觉的醉意,头脑热乏的她不大想参与左边八人一组的国王游戏。
好在杨昭聿在右手边格外照顾她和另外两个慢热款,报数逢七过的规则格外简单,惩罚甚至是论半杯算。
常乐一边在喧闹到鼎沸的人声里费劲分辨数字,一边缓慢消耗杯子里蓄满的果味精酿。
另一局上,当李沛琛被新一轮的国王点到并念出惩罚时,他下意识往不远处的常乐看去。
斑驳的灯影劈头盖脸拢住常乐,眼睫被光源照拖出稠丽的阴影,仔细观察却能从半合的眼瞳里发现散漫聚焦。她在沙发上依旧坐得腰背直挺,和那身本质低调、然完全与夜店色调不合的白T一样惹人注目。
“*的。”
李沛琛扭头爆了句粗口,腮颊因咬牙稍鼓,在暧昧的哄笑声中胡乱摸了一瓶酸啤。
“我弃权直接喝。”
瓶盖泄气的嘶声引常乐扫看过来,李沛琛只留了个侧脸给她,有一束粉调光线恰好晃过,照得耳根脖颈绯色连片。
吞咽过急,酒液浸湿圆领黑T,贴着前胸腰腹勾出濡湿阴影。
李沛琛闷头灌完一瓶,怀疑自己刚才被氛围蒙蔽,差点就在这样的情形下顺着游戏惩罚把告白脱口了。
眩晕间,常乐清亮的眼仿佛在黑暗里与他接壤对视。
好掉价,如果在酒吧里问情。
李沛琛如是想,搓把热意明显的脸,深觉喜欢应该是需要被珍重对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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