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仁恍然,立即道,“我派人把长信叫来。”
“你别叫他,他忙。姓王的隔三差五就生事,他离不得,离不得。”老爷子摇头摆手,招呼林长仁坐下说话,“几个孩子,就那大孙女没见过。又五六年了,不知道那几个孩子,现在是什么模样?上次见曦儿,还是个不会走路的小娃娃……”
知道父亲想孩子了,林长仁默然,他二弟的脾气,断不会把女儿送回来的。于是林长仁只能笑道,“父亲整日只想着二弟家的孩子,林昀林昭可不在您眼前的么。”
“不一样,这不一样。”老爷子叹气,“这几日,我夜夜梦着你二弟。他喊我过去,他在北边远远地站着,我过去,他又不见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是想二弟了。”
“唉,我想他,也想他的话。现在想想,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你呢?”
“我……”林长仁犹豫。
“无妨,你只管说,违了祖训也不骂你。”
“二弟说的有道理。”第一句说出来,后面的也顺畅多了,“爹,林氏老了。当年的精诚团结是生存所迫,而今日,长义,长倩,长信,长礼,为的什么?退吧,若不能在川南安身,如二弟所言,我们去京城。方才审的那个细作,以为是王氏的人,却不想,他是长礼的暗卫。只审了两句,咬舌自尽了。在这么斗下去,只怕与长礼,最后一点情分也磨干净了。”
“唉。我想想,我想想……”老爷子哆哆嗦嗦地往屋里走,低声念叨着,“长礼……也是个好孩子……好孩子。”
林长仁看着老爷子拄着拐杖往回走,听着老爷子碎碎的念叨,一时发愣,接着嘴角却无声咧开,越咧越大……
“爹?”林昀领着端着饭菜的下人进来,看见父亲呆呆地大笑,顿时错愕。
“没事,没事。”林长仁忍不住地愉悦,恨不得仰天大笑,拍着儿子肩膀,“你祖父想通了,想通了啊!走,快去给你三叔和姑姑送信,快去。”
林昀眼睛一亮,“是。”
“哦,记得让厨房,晚会儿给你祖父送夜宵。”
“儿子明白。”
祠堂里,下人们识趣地退开,给这位迟暮的老人独自思考的空间。这实在是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要做一个选择,是继续无休无止血腥冷酷地争斗搏杀,还是废除几百年代代相传的祖训,离开几百年代代生活的川南?
半晌,老人家似乎有了决定。颤巍巍地走到正中偏右第五个灵位前,碧绿扳指对着供桌一敲,弹出一扇暗格。老爷子闭眼摸索一阵,取出一个蜡封的竹筒,剥开蜡层,用力一拧,掉出一个小巧的瓷瓶。
瓷瓶只有寸高,瓶身光滑无痕,亦无纹饰,只在瓶底,刻着枝小小的玫瑰。瓷瓶也是用蜡封的紧,老爷子抿着嘴,攥着瓷瓶来到灯烛下,借着昏暗的烛光把厚厚的蜡层刮开,拔出塞子,倒了倒……
空无一物。
瓶子里空无一物,只有一点黏腻浓稠的膏体流出。老爷子奇怪,凑近了瓶口又仔细瞧,在耳边晃晃,还是没有东西。老爷子把竹筒再检查一遍,空荡荡的也只有手上的一个小瓶。
这小瓶是祖上传下来的,他的父亲临终前告诉他,若有一日,林氏不再是川南的霸主,就把这个竹筒打开。这是当年扶持林氏坐稳川南王府外戚、川南霸主位置的锦绣太后,赠与林氏的最后一道嘱咐。虽然他也疑惑,为何当年远在帝都的锦绣太后如此眷顾林氏,不过此时……还是打开看一看为妥。可是,空的。
“空的?”老爷子喃喃自语,想了半天,难道是说……是了,空的,原就是空的。几百年,有的,也空了。
林老爷子终于想明白了,顿时释然,把瓷瓶竹筒放回原处,封好暗格,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回屋。三百多年的恩怨,到底一场空,是该了结了。
翌日清晨,林长倩吃早饭的时候,侍女禀报林昀登门拜访。
林长倩诧异,吩咐侍女请林少爷进屋。寒暄过后说了来意,“姑姑,祖父请您与姑父中午过府吃饭,顺道商量林氏出让川南十五矿脉、两大商行、以及林氏名下所有耕地出让事宜。”
“什么?”林长倩被震得说不出话。她刚想推辞,却不想是这等事情。
“商议林氏退出川南相关事宜。”林昀笑着重复一遍,“祖父想通了。”
林长倩眼里顿时涌上泪花,闭上眼睛捂着脸无声地笑,却眼泪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流出来,
“姑姑,这是好事。”
“我知道,我知道!”林长倩肩膀颤抖,“是好事,天大的好事。真的吗,昀儿?”
“是,真的。”林昀不知当年的事情,不知父辈亲如手足的感情,并不能理解父亲与姑姑的激动,但被这种情绪感染,也不由得高兴,“父亲昨晚便要与您报喜,只是天色已晚不便打搅,这才让我今日登门。”
“好,好,好……”林长倩不知如何表达欣喜,连说三个好,“快给你三叔也报喜去,回府准备着,我们中午过去。”
“是。”
“恭喜主子。”林昀退下,林长倩身边的一位老妇人跪下来道喜。这是三十多年前便随着林长倩的侍女,在二十多年前在书房外第一个下跪拦着林长倩寻川南王妃诉苦评理的侍女,当年容色姣好的女孩,如今也成了长满皱纹的妇人。这一笑,显得皱纹又深了几分,“恭喜主子,守得云开见月明。”
林长倩苍白的脸上难得显出一丝红晕,“快,替我梳妆。”
“是。”
一番梳洗,林长倩难得戴起首饰。走出院子,被阳光晃了眼睛。忽然想到,似乎有好多年,她竟没再出过屋门了。走了几步不禁有些喘气,自嘲的摇头,“真是老了,这几步路也走不动了。”
“主子,坐轿吧。”
林长倩点头,“嗯。”
“王妃,王爷来了!”
小丫鬟眼尖,指着远处走来的人道。远处,轩长礼快步走来,身后跟着轩慎与轩明。
林长倩微笑,恍惚间好像二十多年前,娇俏无虑的世子妃。轩长礼蓦地脚步一顿。
“王爷?”
林长倩的声音愉悦,却掩不住久病的虚弱。轩长礼突然回神,眉头微皱,“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仔细吹着了风。”
“无碍。”林长倩笑笑,“我在等你,父亲请你我回府……”
“我知道。”轩长礼打断,“情况有变,你先回去。”
“怎么了?”
林长倩的心一瞬间被揪起,不顾失礼,抓着轩长礼袖子连声问道,“什么有变?”
“方才……”对上林长倩焦急的神色,轩长礼咽下到口的话,“没什么,我先回去看看,你再来不迟。轩明,照顾好你母妃。”
“是,父王。”
“等等!”林长倩拉住他,“你说清楚。”
“等我先去……”
“说清楚!”
林长倩声音一高,变了脸色。轩长礼一愣,最终拗不过她,拦了下她肩膀,“倩儿,岳父他毕竟年龄大了,这些年劳神费力,你……”
林长倩面色一白,隐约猜到了什么。何况昨日下了那样的决定,岂止是劳神费力?
“我……明白……”林长倩艰难点头,“我明白。”
“嗯,一起走吧。乾儿那里派人通报了,你放心。”
“明白,我明白……”
林长倩坐上轿子,一路忐忑地回到林府。林府府门大开,却静悄悄的,似乎有意封锁了消息。
“姑姑?”林昀迎出来,看到林长倩夫妻俩一道来,似乎有些惊讶。
“昀儿!父亲怎么样了?大夫呢?怎么……”
林长倩没说完,却听一声拳风呼啸,夹着个壮年汉子的怒吼袭来——
“轩长礼你个王八蛋!交出解药!”
林长信近年混迹军营,身影极快,眨眼间一拳揍到轩长礼脸上,杀得众人措手不及。
“三哥!”
“三叔!”
“三舅!”
林昀与轩明反应过来,赶紧拉住发疯的林长信,林长倩却一时呆住,盯着轩长礼脸上的拳印不可置信——
“解……药?”
林长信的一句话在林长倩脑子里一遍遍轰响:
“轩长礼你个王八蛋!交出解药!”
“轩长礼你个王八蛋!交出解药!”
“轩长礼你个王八蛋!交出解药!”
林长倩脸色煞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跑向父亲房间……
林老爷子床前围满了大夫,见是林长倩来纷纷避让。林长倩站在父亲床前,顿觉脑子一晕——
只见林老爷子手上、脸上、脖子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流出或是清白或是脓黄的液体,眼睛圆圆地大睁着,不瞒血丝,呜呜咽咽地不知说着什么。一声声呼吸声急促粗重,竟是出气多、进气少,常说人之将死才有的“倒气”的样子……
这份模样,分明是……中毒……
“什么毒!”
林长倩抓着个大夫就问。
“回王妃,在下才疏学浅,实在验不出……是何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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