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刚才说的律法是真的存在过吗?还是只单纯为了气他说的?”于明月脸上的神情不知何时已经被隐隐的担忧替代,看着陆长予欲言又止许久,最终只憋出来这句话。
“存在过,不过也像他所言,一开始也不过是为了哄我或者他人存在的,你若是好奇其中的内容,我可以选拣几条给你听,反正这些年也是我带在身边慢慢完善。”陆长予弯起眼眸,神情些许无奈,“魔修与道修皆为修炼之人,不可互有歧视伤害之言行,魔修不可沿从前例靠吸取他人精血修炼,不可无故抛弃孩子,不可擅自将灵气充沛之地据为己有修炼......说来当时我在村中也与其他孩童分享过此事,莫非当时我们幼时从未见过?”
于明月撇撇嘴,看起来很抗拒这个话题,转而答道:“那他倒是聪明,全部按照你说的反着来,所以现在享尽荣华富贵,权势滔天。”
陆长予眼底浮上点点笑意:“若是那时我过见你,应该会询问你的本名。”
“我的名字有什么好听的,”于明月偏开头,“还不如现在的听起来高洁,也不像你的名字,说出来不过惹人耻笑。”
“若是他人随意或者恶意取下的,不喜欢便是人之常情,若是你的家人用心为你所取,那便是我所想认识的你的一部分,无关好坏,”陆长予轻轻摇头,语气温和下来,“你不必一定要成为天上的明月,凡有所想所行,就算是像当下这样如灯盏照亮方寸,也是足够。”
“你天生就会说这些劝慰的话吗?”一点薄红染上于明月的脸颊,他有些慌乱地看向房间别处,又握拳举到嘴边咳嗽来掩饰尴尬。
“或许不是,我并没有多少思考这些话的记忆,说不定是某个暂时忘记的人教给我的,”陆长予笑道,“如果有,那应当是一个很明理宽和的人,能教我不以外人高低而做判断。”
“骨肉血亲?知心之交?还是师父?”于明月说着眼神黯然片刻,“倒也难怪我只能做你的替身,这份容人之量我却是学不了。”
“为何要学我?”陆长予侧头看向他,惊讶地挑起眉,“我也同样无法在束发之年便可以忍受为了改变容貌而忍受剜骨与术法之痛,若是认真论起,这世上有千千万你我学不成的事。”
“那比起来认识我,你更应该让那个什么狗屁君主去当个替身,我看只有他才是真的配不上自己的名字,”于明月说着冷哼一声,“你比他更适合当一个明君。”
“我生性懦弱,行事容易犹豫不决,就算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也难以胜任,只是像现在这样,能帮到你一分,也算是有意义。”陆长予说完脑中便浮现出一个猜测,但不敢冒然确定,便玩笑道,“说不定,我们当下所作所为,未必不会载入史册,又或者因为某种方式被后人所知,我或许也只是那个后人之一,所以失去记忆后才会不认识原本熟悉的人。”
“那我是谁?”于明月像是对这个话题有兴趣,追问道。
“你毅力超出常人,想必是不管有无天赋都修为绝佳的人,”陆长予笑意加深,眼睛眯起,“若是我们相识,我应当会经常自愧弗如。”
“哼,”少年脸上第一次也出现笑容,也像终于多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傲气,“你比我年长,若是我的师兄,修为却落后于我的话,是该如此,不过.......我应该也会乐意听你和那个教导你的人授业传道的。”
“那到时候就麻烦师弟提携了。”陆长予点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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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界之地,昏晓难分。
踏钟知时,山寒见秋。
陆长予睁眼时,身上的伤口好了大半,他起身朝旁边看去,于明月已经睡着,薄被随着胸膛轻轻起伏,只是眉头仍然紧皱,手指深深陷进掌心。
他手指搭上于明月的脉搏处,感觉到灵力已经可以正常运行后收回,凭着记忆给少年施了个安心术法,而后掩门离开。
一路上不时有宫人默然站立,虽是低着头,无形的注视感却未有一刻消失,一直持续到他找到成明的所在处。
从侧门走入时眼前便蓦然昏暗下来,目之所及的出口如微如芥子,光照不进。
半明半暗中成明抬眼看向他,暖色烛火照在下颌,若雕刻昳丽的石像,与桌上散开的几卷画像映出模糊影子在墙面:“长予终于想通过来找我了?”
“只是过来看看陛下是否有想起自己写的律法,毕竟时间不多,”陆长予扬起唇角,眼睛仍是冷冷地看着这人,抬手指腹点在画像上,流畅简洁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素衣挽着裤脚的少年,蹲下身捡拾地方的物品,温柔杏眸看人时含着笑意,余下也皆是同人不同姿态,“画像毕竟只能忆人之往昔,却不如看幻境来得快。”
一丝金线从他掌心蜿蜒而下,在画像中游弋,如鱼迅速长大般很快便变得有手臂粗细,跃起一跳,霎时作两道金虹往下铺开,覆盖过的地方由人像转为字迹工整的律法卷轴。
“循新法,破旧例,凡有所修道者,皆视如一,不可妄言逾矩,若有违者鞭刑三十。”
“修炼者需悟道,不可擅夺他人精血修为,违者剥去内丹。”
“……”
陆长予一步步走下台阶,气音轻笑声:“看来是都忘了?幸好这些年对幻境术法我还算有些研究,便带陛下一条条回忆下吧。”
他手指往下一挥,卷轴边缘的金光中游出数千条小鱼,汇作鱼群后朝成明尽数涌去,在触到的瞬间迸溅开来,恍若一场细雨。
“用我给你的东西来对付我,长予,我好伤心,”成明笑眯眯地坐在座位上,仿佛这些攻击不痛不痒,随意一抓后朝陆长予撒去,黑气纠缠着朝其包围过来。
陆长予撑开伞面朝身周旋去挡住大部分攻击,转手将伞柄朝上而立,脚尖踏上那一点躲开自下包抄过来的魔气,
“比你少年时进步了许多,看来这几年有有人教了你如何逃身。”成明饶有兴致地看他的动作,见人朝上躲开的瞬间,猛然握紧手,魔气也瞬间将人包裹。
陆长予翻身从侧落下,伸手用伞面遮住身体上半部分后滚出包裹的黑雾。
“你总是喜欢这样,做一些无谓的挣扎。”成明从高位走下,朝着陆长予的方向过去,魔气凝作通体漆黑的长剑,朝远处一挥,剑尖的魔气如有神识般冲过去将人绑住。
“你也总是这样自傲。”陆长予笑了笑,在剑身刺入胸口的瞬间,场景霎时淋落,如精心构建的场景化作泥沙吹散,他原本身处的地方也变成了远处的柱前,“既是幻境,又怎会只眼前场景变幻?”
他招手将已经刺在成明胸口的伞骨召回,血流过不留痕迹,原本的衣衫已经被血染透,部分干涸的地方化为深褐色。
“怪我忘了,你是个喜欢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人。”成明胸膛颤抖,眯起眼笑起来,汩汩的血随着动作涌出。
他走过去,血也随之流淌尽千米,最终在临近出口处跪下。
陆长予抓住他的后领,道:“陛下不好奇为什么那些魔气没有抓住我吗?”
“你也与我修了一道。”
“我未见修罗道一字一式。”
成明终于稍微瞪大眼睛,带着探寻看向陆长予。
“陛下可知我为何回来?”陆长予低下头看他。
“为了杀我。”
他也跟着笑起来,眼前浮现自己许久前在魔界外界被人追杀时的记忆。
彼时陆长予因为被认出修士身份而被一群魔修盯上,意欲蚕食他的修为,走投无路之时,识海深处不知何时存在的一缕残魂操控他的身体,熟练地操控魔气将这群魔修打跑,此后身体中都留有魔气。
那缕残魂消失前,在他脑海中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不回去有何用?学我一味躲避?就算是刺杀失败,外界也早就盯上了那里,本就存在不久。”
言罢便消失无踪。
收回思绪后的陆长予道:“陛下猜对了,虽说等着此地灭亡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但终归痛不及你身。”
他将成明拎到外面的台阶上:“外界的动作还是比我想象中快,看到了吗?你曾经杀的,现在压榨的,庇佑的,都已经化作了黄沙。”
朝下望去,一片灰茫茫。
沉厚的沙土甚至盖过乌云,光亮却不知何时照了进来,映下如日落时的昏光。
本该落下的日轮却渐渐上升,露出黑褐色的椭圆形状。
陆长予最终因为失血过多脱手将人松开了,风吹起衣衫鼓鼓,他沉默地看着地下的人眼神几经变化,最终在一丝不甘中也化为黄沙。
“你要离开了,对吗?”
他转过身,看见于明月站在不远处。
还没等相处合适的回答,少年便笑了:“我应当不是这历史外的人,不能和你一起走了,若是以后的某日遇见,希望能和你结交,受你教导。”
“我姓于,名苗果。”
“是家中人所取,可惜还没听他们多喊几声,便因为被担心用术法保留残魂,被杀后连尸体也一并被销毁,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少年絮絮叨叨想要说完,只是消散得太快,渐渐只能看见嘴唇翕动,直至彻底消失。
陆长予眨眨眼,不真实感猛地涌上心头,就像自己站在一场梦的结尾,虽存在着,其余的却都化作虚无。
宫殿建筑也开始坍塌,最终只剩他一人立于天地间,闭眼只能听见风声阵阵。
“长予。”
陆长予睁开眼,熟悉的一抹青色身影映入眼帘,记忆也已全然恢复。
离开两界幻境之地的那刻,他下意识收拢手指,掌心传来伞柄的温和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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