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转头挑衅地看了眼陆长予，嘴角溢出冷笑。
陆长予眉头一皱，伸手去抠他的嗓子，但还是为时已晚，还不等把人嘴撬开修士便七窍流血而亡。
他将人丢开后闭上眼运行灵力，发现并未收到阻碍，反倒比平时更加顺畅汹涌，顾不上还在挣扎的白修，他转身便打算去找林云查看情况，刚踏出一步便感觉身上的力气被尽数抽走，眩晕感袭上心头，伸手想要稳住身形，但无济于事。
他陷入梦魇之中。
梦中仿佛有烈焰在身上炙烤，陆长予伸手想要扑灭，却看到手上鲜血流淌滴落，衣服也跟着被染红，他有些仓皇地甩手，指尖撞到某样坚硬的物体，低头看见是正可怜巴巴望着他的囡囡，被小心编好的细辫子垂落在肩头。
他蹲下身抱住小孩，温度却从怀中迅速消失，原本能被轻易环住的小身躯散开洒落。
陆长予茫然地站起身，抬手发现手中只剩下了一柄匕首，带着腥气的风席卷全身，将内丹化作的那颗白珠一下下往他脸上撞，他嘴唇翕动，舌尖尝到浓烈得让人作呕的铁锈味。
腿上扑过来个神色疯癫的男人，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往自己身上捅，力道大得怎么也无法挣脱，血肉的触感不断从指尖传来，他用力时将自己扯倒在地，看到刘青雨那张不再从容的脸，眼中有肆意流窜的绝望，淹没得陆长予无法呼吸，艰难想要汲取空气，手被迫穿过对面人的胸膛。
艰难挣脱后，陆长予狼狈地想要爬起来逃走，手掌刚一接触到地面便蓦然收回，低头看去时发现道烧焦的烙痕，漆黑的魔气从伤口边缘源源不断冒出，蛇行蜿蜒时被金色的灵力缠住烧尽，地面是正安静躺着的射日弓。
“你体内为何有魔气，你入修罗道了？”
他猛然抬起头，看见一张瘦削沧桑的脸，是陆见山，身上还留着在秘境中受伤的血，目光灼灼，话语沉重如磐石：“所以你未及弱冠，修为便已至金丹，其实是因为走的歪门邪道？”
“陆长予，你说你的师父是个心怀天下之人，不愿让他为难，便是这样做的吗？”
“不...不是......”陆长予意识到柳肆给的法器和其他法宝中大约都含有魔气，所以此刻才会与神器的灵力反噬，他运转灵力想要将魔气全部逼出来，却只能感觉到丹田愈加发烫，痴嗔怨念顷刻占据脑海。
他无力地俯下身，掌心再次紧贴射日弓，任由剧痛将一切其他感受掩盖，陆见山的话语被耳边的嗡鸣吞噬，无形的力量操纵着他起身拉开弓，待到眼前水雾散开时，看到的只有陆见山的尸体。
尚未阖上的眼眸还留有浓烈的不甘和怨恨。
气流在体内横冲直撞，陆长予被包裹在混沌中，恐惧炙烤得他将要失去理智。
一缕清风钻开混沌，涌入他的识海，清心咒的声音适时响起，将眼前种种击散。
“长予。”
林云的声音透过层层屏障清晰传来，将他从梦魇中被猛然拉出。
陆长予睁开眼便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具，面具的主人正低头认真盯着他，整齐的青丝从肩头垂落几丝，额头上还有因练剑摸出的茧子抚过的触感，见他茫然转头，那只手才收回去。
"你中药陷入了梦魇，并且体内残余的魔气被射日弓的灵气反噬激出，刚才识海动荡。"
“师父，我没有入修罗道，也没有为了入魔去故意杀人。”他想起梦中陆见山说的话，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侧起身紧紧抓住林云还未彻底收回去的手，语气恳求：“是...是幻境中，我并不知情。”
想到那些书中徒弟黑化入魔后，公正严明的师父因此失望透顶，将人逐出师门甚至痛下杀手的剧情，他便止不住地开始颤抖，说到最后嗓音嘶哑发不出多余的音节。
“我早已知晓，并未因此怪罪于你。”
手被回握住，林云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重新躺回去：“昨日的糕点中应当有慢性迷药，找到解药前，你先不要轻易使用灵力，容易再次陷入梦魇。”
陆长予肩膀被某样冰凉的物体硌到一下，他摸索着掏出来发现是玉佩，日光映照下流云与被半遮半掩的圆月都散发出莹莹光华：“这是......”
“这是你师祖留下的遗物，有清心之效，防止修炼时走火入魔。”
林云应当是很敬重这位师祖的，他觉得太过贵重，伸手想要还回去：“师父，我不能......”
另一只手也被按了回去，林云本就是剑修，加上此刻陆长予因为中药的缘故无法使力，整个人只能被乖顺地裹在被子里。
陆长予觉得自己有点像书中那种发烧以后被长辈照顾的小孩，他本想出声拒绝，但从小到大头一次被这么照顾，像有带着温度的棉花塞满胸口，除却感谢之外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还是迷迷糊糊闭上眼接受了。
他在脑海中默念法咒，又反复回想这两天的经历，发现一个疑点，自从发现“破妄”开始，被针对的对象就从他变成了林云，若是昨天他没有阻拦，那盘糕点也本不会落入他口中，那修士下药会只给他下后就自尽吗？
难道说林云比他还要先中药，但并未表现出来？
还是，不止这些？
陆长予睁开眼，对上一双阴鸷的眼睛。
“林云还真是稀罕你这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徒弟，明明是靠法宝砸到金丹期的废物，居然还把师父留给他的玉佩给了你。”
脖颈被紧紧扼住，他艰难呼吸着空气，四肢被不知名的力量压制得动弹不得，来人手指的凉意沁入骨髓。
按理来说，金丹期可以察觉周遭一切风吹草动，除非是修为更高的人闯入。
陆长予深知自己不是这不知何时出现的不速之客的对手，想调动神识给林云传信。
“想传信？没门。”
冰冷刺骨的灵气强行闯入他的识海，将林云留下的一缕神识抽出，顺便把人敲晕。
......
陆长予睁开眼，便感觉身上空荡荡的，他伸手摸索脖颈，挂在上面的玉佩已经消失无踪，起身耳侧也莫名异样，指尖只触摸到耳洞。
存放射日弓和昆仑镜碎片的储物戒也消失无踪。
若非苍生非他的召唤不会出现，恐怕要一并被拿走。
他还在思考自己身处何地时，那将他打晕的男人的声音遥遥传来，语气冰冷：“只是杀几个人就生出了心魔，没想到林云给自己收了个这么不中用的徒弟，都不用人亲自动手，便能把自己困死在这里。”
"你是谁，为什么拿走我的东西。"
久久没有回答，陆长予只能叹气一声起身观察环境，他处在陌生的山野间，四周空旷，只有远处山腰有袅袅炊烟。
他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如同被虫蚁啃咬的感觉蔓延，钻入脑海时变成陌生的愤怒，有无数道声音嘶吼着问为什么他这么倒霉，为什么要因为好心而被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为什么要故意催生出他的心魔。
深呼吸和理智已经无法遏制情绪的蔓延，陆长予拼命摇头也无法将这些念头甩出去，恶念如同夺舍了他的身体，操纵着他朝那村庄走去，五感尽在，只是皆不由己。
或许里面没有人呢？
这一丝侥幸也很快被打破，陆长予走进去便看见正在劳作的村民，见到他后还热情打招呼询问。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运起灵力将这些村民杀害，尖叫声不绝于耳，地面流血成河，无论怎么默念清心咒也无济于事，连眼神也被控制着变得凶狠。
剩余的意识不断尝试着控制身体，如果这个世界里真的有三魂七魄，那陆长予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摇了无数次头。
血喷溅到眼睛中，他甚至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菜刀，手指因为长期保持挥砍的动作而僵硬。
“好了，这里的人已经被你杀完了，还想去杀谁？达官贵人？魔修仙修？看起来你的心魔并不满足。”
“难怪之前找借口帮忙却只杀了几个人，原来是还要别人帮忙，心魔帮你入了修罗道，以后可就不会这么容易被人掳走了。”
“要不要我帮忙将你的好师父找来，看看你现在杀人如麻的样子？”
“他到时候会作何反应呢？失望？发现自己信任的徒弟其实是这样子？愤怒？为你付出这么多却被辜负期望。”
陆长予被刺激到，口中重复回答“不是的”“我没有”这样的话语。
“这些人被你杀的样子，我可都用留影石如实记下来了，确定你师父到时候会相信吗？”
他忽然想起最初的幻境中的陈肆。
颤抖着将刀举到眼前时，陆长予才意识到自己可以控制身体了，他从前听说人被割断手筋后，会没办法在使用手指。他确实是个懦弱的人，做不到马上结束自己的生命，只能哆哆嗦嗦地在手臂上寻找凸起的筋挑断。
“哦，把自己手筋挑断，就以为不能杀人了吗？你不是还要魔气吗？只要心念一动，不救可以了？”
“我教你个一了百了的办法。”虚空中涌出一团魔气，汇聚成隐约的人形，靠在陆长予耳边，声音蛊惑：“看见前面的悬崖了吗？修士掉下去后会魂飞魄散，只要掉下去，你就不用继续杀人了，也不怕被自己师父看到后失望怨恨。”
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陆长予，眼下很有可能只是幻觉，是为他设下的陷阱，但动手时真实的触感，手臂上痛得他神志不清的伤口，还有被催生到蔓延全身的绝望悔恨，将理智轻易便淹没。
他想，自己确实是个傻子，从前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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