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任命时,身不由己便如此做,身可由己时,救人便不需分是谁麾下。”
陆长予站起身走近,发现这人脸上戴着面具,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并不能记起具体的身份,两人眼中互相皆是审视,“万一我罪大恶极呢?救了我你不怕后悔?”
“他们经常会结队追着人来此处,时而是不知情的异乡人,时而是被赦免的罪人,但问起原因都是避而不谈,”青年转过身朝外走去:“无力复仇又不甘沉默,你也只是他们愤怒的发泄对象之一,此刻救你,也如数年前救此处被屠戮的人。”
“你不打算问我的身份?”见人要离开继续去巡逻,陆长予又赶忙问道,“敢问仙长名讳?”
“姓林,单名云,你未伤人,也无需疑问之处,便不需问身份。”
听到名字的瞬间他感觉心尖忽然一颤,似有称呼要脱口而出,待到齿间却又说不出来,只能放缓语气道谢:“多谢林仙长,方才言语多有冒犯抱歉,只是我怕出去后又被那群人追杀,可否停留一晚后再离开?”
“你若是当年幸存的村民,可以自行去从前的住所待一晚。”林云回头看向他说道。
陆长予沉默下来,不远不近地跟在林云身后,冷风吹得脸色泛白,待人停下来又看向他后才露出几分慌张,原本总是微笑着镇定自若的表情龟裂开,快速移开自己的目光看向别处。
“为何跟着我?”
他嘴唇翕动几下,深吸一口气后才道:“我在这里没有住所,但离开这里也无处可去。”
闭眼后又补上后面的话:“我是来刺杀君主的,你若是怕到时候我失败了被怪罪,现在就可以动手。”
依旧是没有动静,他忐忑睁开眼发现林云站在自己面前,神色认真:“你打算如何刺杀他。”
“我......”陆长予眨了下眼,忽然抬头对视过去,“你觉得我如何才能进去刺杀?”
“君主猜疑心重,除却后宫豢养的那名青年外无人可以近身,听闻那人是他心上人的相似之人,你若是也与那人相似,亦或者就是君主所思所念之人,便可以去实行刺杀。”
“正是如此,所以现在,林仙长也被迫和我成为一条船上的人了,”
他露出一丝笑,看了眼远处的茫茫黑夜,“那你觉得他对那个心上人可是真心的?”
“不是。”
陆长予眼眸瞪圆,惊异地看着他。
“若是真心,此刻你便不会站在这里,民间局势动荡,一个被摆明出来的‘心上人’与挡箭牌无异。”林云看了他一眼,“若你是本人,更为尤甚。”
“仙长已经看出来了?”他轻叹一口气,笑容苦涩,“我确实只是挡箭牌,也是当年导致这村子被屠的最大原因,此行回来的目的便是去刺杀君主赎罪,大约明日的此时,我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原本还担心隔墙有耳,但如此想来,就算真的有我也等不到因此再次被追杀的时候。”
“我的住所在不远处,君主平日不常派人过来,”林云换了个方向,朝着村头的方向走去,将他带到屋中后点燃蜡烛照亮里面景象,桌上摆着一套茶具,倒出来时却有淡淡酒香。
陆长予坐下来手指揉搓几下衣袖,握着递过来的酒犹豫几番后一饮而尽,撑着额头发呆,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我和现在这位君主,记忆中很早便相识,他那时候因为被家族中人嫌弃欺压,无法修行,又不会辟谷,饿得在街边昏迷,那时我心软帮助了他,又带着他一起修行,后面渐至成为了交好的友人。”
“我教他基本的剑法和心法,又常是寻找灵气充沛的地方带他修行,他总是过于在修行上急于求成,认为在这个两界交汇的地方,没有外人会来,若是不能逃出去,便必须成为修为最高的人,否则他还是会落入死地。”
“所以他利用了你?”
陆长予眨了两下眼,“他利用了我。”
“他的家族都是魔修,靠夺人灵气和精血修炼,性格睚眦必报,他说自己因为不愿同污合流故而被放弃,所以才沦落到此般境地,若是能找到其他的修行办法,必然会在两界之间建立一个公平的国度。”
“我信以为真,便带他去村中求魔修也能修习的功法,却没想到他借着我外出修行的时候,将在村中的人都杀了修行,只有我和少部分也外出的人逃过一劫,我将死去的人尽数埋葬以后便背井离乡了十年,而今为了复仇才回来。”
他抬起眼眸,余光看向对面的林云,见人只是露出认真思考的神色,问道:“如果我当时没有心软,是不是他们都不会死?”
“不会,你做不到阻拦历史的前进,只能改变不同的方向,两界交汇处仙魔混杂,派系区域狭小,一方的灭亡是必然结果,”林云抬手将酒杯续上,“除却你,只要还有心怀善心的村民,就无法避开这个结果。”
陆长予若有所思,脑中像被浆糊浅浅糊住一层。无法将对方的话完全思考明白,只能转而问另一个问题:“那如果是别人救了他,他会真的视那人为‘心上人’吗?”
“会让另一个人成为新的幌子,”林云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本书摊开在桌面,翻动时带起轻微的声响,还未燃烧殆尽的灯光横亘在两人中间,努力睁开眼也只能看见一双模糊的双眼。
愈发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处,陆长予视线昏昏沉沉,再次清明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他坐起身发现身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愈合,除却少许破损的部分外,和受伤前毫无区别,而林云已经离开了许久,桌面上除了茶具空无一物。
直至走出村庄,他都没有再看见林云,就像昨天的交谈只是幻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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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予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皇宫,只觉得万分陌生。
从前阴森的府邸被铲平,重新建起的却也只是高大而死气沉沉的高台楼阁。
他沿着石梯拾级而上,两侧是身姿优美却雌雄莫辨的人,过分灰白的四肢和雕刻的塑像无异,举着或酒盏,或托着玉器,或持剑盾花枝,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举手投足间无不若天上宫阙,人间画卷,偏偏此处乌云蔽日,日光透不过此处,仿佛在昬晓交替之时,昏暗却又不至于看不清景色,近看是美人摆弄身躯,远看却像是无数道已故的冤魂都拼命伸出手想要拉住路过的人沉下去。
他们的眼睛皆是紧闭着,眼球凹陷下去,若不细看甚至会让人以为是没有雕刻眼眸的雕像。
走上数千级阶梯,高耸入云的楼阁下,陆长予像落入山中的一粒尘埃,他抬起手还未触碰到门,两扇几乎看不到顶的门便朝内缓缓打开,层层叠叠的帷幕后只能勉强看清一个模糊的黑点。
他踏入一步,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双双玉臂渐次掀开帷幕,露出最里面高座上人的阴郁眉眼。
“我来时听路上的人讲书,说你有一心上人,又说长得与我极为相似,不知是刚巧我和那人长得像,还是说...是你记忆中的我?”陆长予难得没有露出笑容,目光像冻在寒冰深处的玉石,远看似是无异,稍一靠近却就能感受到寒意。
“嗯,是你。”座位上的青年扯出一个微笑,单手支在旁边的扶手上撑着下颌,宽大的衣袖下露出一只干瘦白皙的手臂,长长的额发垂落时遮住些许眉眼,“时间匆忙,没有来得及给你准备回乡的贺礼,听说你昨日被些粗俗百姓追了一路,想来是因为没有衬手的原因,不若你从我库房从选几样宝物做成武器,如何?长予。”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慢极轻,似是想要模仿情人间的缠绵耳语,森冷的语气却只让人感觉如有恶鬼在身边围绕低吟唱。
陆长予皱了下眉,待到想起来要收敛时已经来不及,只收回了目光,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是吗?那就多谢成明兄了。”
成明抬手找了个宫人过来:“带他去后宫去找于明月,若是两个人要打起来就禀告给我。”
说罢朝陆长予又露出个含着恶意的笑容:“这孩子和我的名讳相似,那时我看他与你样貌相似,周身气质也如皎皎明月,便忍不住取了这个名字,你莫怪罪于他。”
“自是不会。”陆长予甩下这句话便转身跟着宫人离开,不知转了多久,潺潺流水声传来,沉闷的宫殿中忽然出现一抹鲜亮的色彩,穿着单薄衣衫的少年挽起裤脚坐在溪边,周围的草地上种着零零散散的艳丽小花。
只是远远瞧见侧脸便能感觉到相似,就像在照镜子看十年前的自己,陆长予惊讶地挑起眉,没想到能像到这般程度,简直像照着他的脸一点一点捏出来的。
这应该就是那个被当成所谓的他的替身的于明月。
青年看起来心情些许躁郁,目光紧盯着某处发呆,时不时晃动小腿踢一下水面,水面上浓郁的灵气凝成实体,化作白雾氤氲笼罩。
陆长予抬手轻握一下,灵力被凝聚成雨丝细细落下,少年抬起头目光很快锁定在他身上,脸上的不愉之色更加明显:“他让你来找我的?想找我做什么,收拾好自己的包袱赶快滚出去吗?”
他立刻摇头:“不,是烦请您带我去一下库房,好让我挑选锻造自己武器的宝物。”
“这也是他说的?”于明月怔愣片刻后大笑起来,“我还真以为他对你情根深种,原来也不过如此,还不如说是恨你至深,他那些宝物哪样不是要拿人血人骨再去锻造的?割血剜骨之痛竟也要叫你受一遍。”
还不等陆长予将疑惑问出口,少年就转身快步朝某处走去,他只得也跟上,及至某处时方才停下,掏出一枚拇指大的印章按进,随着库门打开,绚丽却不刺眼的五彩霞光映满整个视线。
“喜欢什么武器或者宝物?”于明月不耐烦地问道,见他迟迟说不出来的样子,又道,“或者寻常物件。”
陆长予脑海中忽然浮现雨中有人趁着青竹伞的场景,脱口而出道:“青竹伞。”
一匹光滑缎亮的布料和斗大的夜明珠被随意丢到他脚下。
“那就可要想好了,这伞骨是要直接取你的肋骨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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