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肆在城外的山丘上站了很久，待到天将拂晓、新日欲出之际，才见到了姗姗来迟的齐暖，正打算说些什么，却见到她身旁还跟着一个女子。
这女子着一身白衣，头发随意用一根簪子要挽不挽地斜梳起，垂下几缕碎发，看上去颇随性的模样，用一双纯黑无光、眼皮一单一双的瞳眸紧紧地盯着他——老实说他被盯得有些发毛，但那双眸子很快就垂下去、避开他的视线了，女子的颜容只能说是平平无奇，两颊处生了些黑斑，是那种一眼望去不会记得的长相。
“这是司玥。”面色依旧些许苍白的齐暖拄着一根稍粗的木棍，似乎爬上这座小山对她来说太耗体力了，她两只手拄着木棍，垂着脑袋、喘着气向游肆介绍着，“我在京城的……嗯，朋友。她知道我为何离京，又看到兄长行踪有异，去向又很明确，她怕我出了什么事，就悄悄跟在兄长身后。不想兄长昨日对我突然发难，和游公子一别后，我们二人会合，好容易才出了城。”
齐暖说话的时候，司玥好像对天上掠过的飞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直抬眼看着天上，直到齐暖稍稍抬臂碰了碰她，她才细若蚊呐地挤出了一个“嗯”字。
“总之就是这样。”齐暖倒并不在意司玥是什么态度，她抬起头来看向游肆，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我们两个单枪匹马的，去查案确实有些危险。游公子想来非寻常人，不若我们相互庇护？待我们回京城后，就付给游公子应有的报酬，到时候游公子也就自由了。”
游肆本想说报酬什么的就不必了，谈钱多伤感情。但他转念一想，以谈钱为借口让她放下戒心来才有感情可谈嘛，于是点头应下，“那我就期待着送两位小姐返京的那一天了。”他看着齐暖挑眉问，“那么请问齐小姐，我们接下来是要直接去潞川吗？”
齐暖含笑不答，又碰了碰一直默默观察飞鸟的司玥，司玥下意识地与她对视，在接触到她目光的一瞬又垂下了眸子。“不去。”司玥终于正式开口，嗓音带了些微微的沙哑，“我们先去长庆县城。”
游肆看向司玥，这人不知为何带给一种微妙的违和感与不安感，然而她身上又没有什么灵气运转的痕迹，至于有没有权柄的力量，只有权柄之力外显时他才能看得出来——总之暂时只能把这人划到有待观察的派别。可齐暖这样冰雪聪明的人，连顾知然身上的异常她都能察觉到，现在她说司玥是自己的朋友，难道还会出什么问题吗？
“对于潞川的案情，司玥比我知道得多。”像是察觉到了游肆对司玥微妙的不信任，齐暖熨帖地解释了一句，又微弯了双眼，“游公子要保护好我，也要保护好司玥。司玥出事的话，她家里要向游公子要个说法，我可保不住游公子？”
“怎么听起来我像是被讹上了似的。”游肆忍不住吐槽道。
“那游公子，我们就在此地别过？”齐暖一面说着，一面还真就抬手打算对游肆行礼了。
司玥的衣袖微微颤抖着，她将视线移到右边的灌木丛中，似乎灌木丛中长了什么奇异的植物。
“玩笑话。”游肆赶紧接了一句，“我和你兄长打过一架，才知道他竟然是静王殿下，惹了王孙我算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还得倚仗二位小姐为我撑腰。”
司玥的眼神猛地一亮——虽然她依然在看灌木丛。
“我也是开玩笑的。”齐暖一面说着，一面悠悠然收手、转而握上了之前靠在身旁的木棍转了身，“这就出发吧，越早越好。”
因为有了司玥的存在，游肆再不敢大张旗鼓地用什么神君的瞬移术法，好在齐暖颇有先见之明地在山下栓了三匹马，他们三人骑着马，由司玥领路，星月兼程地向着长庆的方向而去。
期间自然风餐露宿，尽管他们三人约定好了轮流去找吃的去，但游肆自觉单独和司玥待着颇有些尴尬，司玥总会偷偷看他，却又在他回看的时候又将视线移走，后来他们熟悉了些，交流也仅限于必要的那些话语。
和齐暖单独待着时倒是愉快，齐暖虽然只是个人界的大小姐，却很意外地涉猎广泛，甚至就连星宿也颇有研究。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看星星的，以前忙着做很多事，根本没有空闲。”齐暖坐在他旁边，很惬意地以手撑地，坐在青草地上抬头仰望天上繁星，“只是后来，我突然有了一些独处的时间，等着也就等着，我也渐渐地喜欢上观星，总觉得内心安宁……但其实又有些遗憾。”
游肆没有说什么，只微微侧过头去看她。
但齐暖并没有说这遗憾到底是什么，她收回目光与他对视半晌，随后一边起身一边笑着道：“现在就很好了——我去看看司玥回来没有。”
游肆也起身跟在她的身后，“说起司小姐，她一直是这样寡言的性格吗？”他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不算吧。”齐暖回头望他，“她怎么了吗？你不习惯和她待在一起吗？”
齐暖的神色毫无异样。游肆先是摇了摇头，却又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这个动作，他和齐暖认识没几天，但很奇怪的，看着她仿佛包容一切的双眼，他情不自禁地就将自己心中的感受说了出来：“……我能看得出来，她应该有话想对我说，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时，心里也总是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
“我明白了。”齐暖像是比他还明白他这别扭到底从何而来一样，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她很重要。今后就有劳你多替我寻些吃食吧。”
游肆笑了笑，心中好像卸下什么重担一样：“本该如此。”
此后游肆和齐暖的独处时间变少，相对应的齐暖和司玥的相处时间变多了。但司玥这个人性子果然很怪，游肆发现齐暖和司玥之间也颇微妙，司玥总是用一种隐忍的神情望着她，但后者面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并不觉得司玥这样有什么问题。
“你就不怕我……”
有一次游肆被齐暖打发去找些吃的来，游肆砍了柴又猎了山里的野鸡，正准备回去，却隐隐听见了她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声，司玥语气又冷又带了怒意向着齐暖，而齐暖打断她的声音却还是淡淡的：
“你总这样问我，可你心里也清楚你不会这样做的。不止是因为你我之间的约定，更因为长久以来没有人真正认识你，而我极可能是第一个。”
司玥沉默了许久，“认识我，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
齐暖却答得坚定，“重要，那关系到我如何认识到……”她顿了顿，“事实上我已经有一些想法了，你如果也想见证，最好就维持我们现在的关系。”
“……”司玥似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真没想到我竟然能这样和你坐在一起还算平和地聊天。”她最后只能这样说道。
“我也没想到。”齐暖轻轻笑了一声，紧接着游肆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齐暖的脚步声似乎离他的方向越来越近，“但世间万物从来不是绝对的，命运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回来了？”
齐暖走进灌木丛中，拨开他掩住身形的茂盛草叶瞧着他。
“好大一只鸡。”她就像不知道他在偷听似的，看向他右手拎着的死鸡感叹道，“每次游公子一出手，我就知道今天又能吃顿好的了。”
也许是因为她看着他的眼神太过澄澈，也许是因为什么别的，那之后游肆再也没有偷听过她和司玥的谈话，就这样一直来到长庆县城，司玥轻车熟路地带他们来到了一处早已破败不堪、似乎是被大火烧过而无人居住的民居之中。
“司玥家在江南地区有些产业。”齐暖看着司玥，却背对着游肆开口，“也因此，和上上一任知县蒲岚关系匪浅。然而十七年前，蒲岚暴毙家中，那时候司玥的父亲只是有些伤心，却也没有追查下去。”
司玥一脸古怪地和齐暖对视着，良久她垂下头叹了口气，似乎慨叹的样子，却一言不发。
“但承平五年初，却有人找到了他。”齐暖也叹了口气。游肆站在她身后，莫名觉得气氛沉肃，试图转到齐暖面前说些什么，齐暖却踱步向着屋内去了。
“那人说蒲岚的死是因为他得知了不该知道的事，整个潞江以南地区都被江南都指挥同知沈梓文所控，稍有不从就会被暗杀。而那人花费数年游走各地，搜集了各种足以扳倒他的罪证，但最近愈发觉得自己恐步蒲岚的后尘，就将这些卷宗藏在某个地方——他将这些告诉了司玥的父亲，希望若真有一日他出事，这些罪证还能派上用场。”
司玥本跟在齐暖身后，却又比她步幅稍快地走在了前面，游肆跟在她们的身后，听齐暖再次长叹了一口气，道出了故事的结局：“司玥的父亲被大义所动，本想借着家族势力替他上报京中，但那人一家妻小却被暗杀在此地——后来司玥的父亲暗自追查，沈梓文背后竟然还有他惹不起的朝中大官，于是只好偃旗息鼓。可此事却成为了他的一个心结，直到他临死之前才将这些事情告诉司玥。”
是这样吗？不知为何游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既然已经有罪证了，我们来到此地拿完便是，当初齐小姐当初又为何说要去潞川查案，这不是已经不用查了吗？”
“因为我也是路上才听司玥提起这些事情的，我心向太子，沈梓文的背后是五皇子。”齐暖一面说着，一面终于停下脚步转回了头，用一双纯黑无瑕的瞳眸直视着游肆，“但这些我之前都没有和她明说，近来我们确认了彼此的立场，才彻底地信任对方。借此一案，太子没准能扳倒五皇子，而司玥也能完成父亲的遗愿，为家族的发展扫清障碍，何乐而不为呢？”
游肆忽地想起之前他偷听她们谈话的夜晚——难道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她们之间之前那种微妙的氛围，是因为她们在相互试探立场吗？游肆不精于权谋之道，也不懂这些复杂的事，而齐暖的目光又太过真诚。“好吧。”他最后点了点头，“所以卷宗就在这里，我们拿上这些卷宗，直奔京城？”
齐暖摇了摇头。她似乎有些累了，环顾四周找了个满是灰尘的残缺木椅，眼看着就要坐下去，游肆赶紧抢先一步取了块帕子擦了擦，又觉得脏，干脆又拿了一块让她垫着坐。
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模样，齐暖轻轻笑了声，从容自然地在他闪人之后端庄坐了下去。“我们必须要去潞川，在那里宣判沈梓文的罪行，京城实在太远，变数也太多了。”她仰头看向游肆，又马上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日光太亮了，刺眼得很，游公子可否蹲下来——好了。总之之后的路上可能更加危险，就又有劳游公子多照拂了。”
“我原以为能速战速决，不想却要同齐小姐走这样长的一段路啊。”游肆仰头看着齐暖，日光毫无保留地照在她的身上，空气中那些飞舞的尘埃像在围着她跳舞，她为躲避日光低着头与他对视着，又微微弯起了唇角。
“没准之后还要走得更长呢。”她这样说。
游肆心中一动，正打算说些什么，不远的地方却响起了司玥微哑的嗓音。
“拿到了。”她手中提着一个满是泥土的、一看就很有些分量的木箱子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瞟了一眼一坐一蹲的二人，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到了日光底下，才将这口气吐出，“我们走吧。”
暖：你听我给你现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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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司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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