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她和顾知熙成婚的真相，也是顾知熙从岳歌与口中得知的未来？他知道自己无法活着娶她，所以才和岳歌与合作，那样迫切地想要将这件事提前办了？
千万缕思绪被面前人这一长串话所牵引，化作火药在齐暖的心湖之上炸响。
然而现在不是细思这些的时候。
他离自己这样近，她收敛心神微微仰了头去看，他神情看似镇定自若、胜券在握，一副等着看她到底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的模样，但她不知为何，就是从他眼中看见那些一闪而过、宛若流星划过漆黑夜空的落寞苦寂。
明明先挑事的人是他，为什么他现在倒还像是先委屈上了？
当初在雀楼阶梯上，他们是因何忽然交心？他为何一声不吭地要带着她跳下下去？他现在忽然倒打一耙，说他可以将她和齐小姐分得很清，他是在希望她能做到什么呢？
在他看来，她之前做到了什么？现在她又没做到什么？
齐暖一滞，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不由感到一阵如被冷水浇透全身的冰凉。她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道：
“游——”
“其实你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分清我和他。”她才说了一个字，他便立刻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同时也偏过头去，竟是先不看她了。
“你能不能先听我好好说话！”齐暖就算再强行冷静也并没有消气，她干脆伸手强行将面前人写满失望与倔强的面容扳了过来，眸中强压的怒火仿佛要把他整个人烧着了，他迎着那样的目光，到底是把那些刺人的话收了起来，沉默着，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齐暖心想要换作顾知熙在这里和她闹别扭，她早就转身走人根本不带一句废话的，而现在不管是为了大局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她……算了。
“你以为你我初见，我缘何就能对你如此了解？按照你的逻辑，我和齐小姐本就不同，那么你和游神君也自不相同，如果我对你的认知来自于游神君，那你又怎会因为我的几句话便动容？”
她不管他听进去多少，又能理解多少，直接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输出：“游神君来人间，在潞川遇见齐小姐，是因为在仙界太闲待着无聊；至于你又是如何会遇见我，你当时说只是为了维护神器稳定——现在看你在梦境之外那模样，我就知道你真正的目的远不止于此，但是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又从来都不说。”
“神君，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为何要全心地理解你，又凭何会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就算是在游神君的故事里，我也只是一个早逝之人，没能看到他是如何跟怀泠神君携手抗敌，也没能看到他又是如何因怀泠神君的死黯然神伤，其实你根本不必着急和他做如此鲜明的分割，因为那天你在潞川和岳歌与决战之后，因着拔了本命剑而昏迷，你在梦里一声声喊着的，都是怀泠神君。”
齐暖本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然而自己越说越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简直是莫名其妙。她当初那样费劲地逃离京城，又那样惊艳地见到一个潇洒明媚、仿佛全身都在发着光的人，他向她立了一个很长的誓言，然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违约，到后来她知道他曾有亡妻……那她算什么？她经历的一切、付出的真心又算什么？
然而她还没开口说些什么，身前人却先因听到怀泠二字，伸手又捂住了太阳穴和心口。
她松开扳着他脸的手，看着他一声不吭地捂着心口蹲了下去，没有像上次般去扶，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形容狼狈的他，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齐暖一面用手狠狠擦去，一面冷声道：“你我在梦境初见时，我曾问你为何没有沉于噩梦不复清醒，你却含糊其辞道你是剑主自有特殊。现在我是明白了，你确实不甚清醒。当初平淮初见，是你亲手把这名唤【辞朱颜】的面具送我、要我伪装。现在你自己把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却反过来质问我是不是把你和你自己混淆了？”
“你——”他在万分的疼痛之中挤出一个字来，却到底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我之所以见到那面具时没有提，是因为我不愿看见你失望的神情，是因为我以为在雀楼之中我们已经达成了不提过往的默契，是因为我以为你早已将人是何以存在想得透彻。”
齐暖越讲，心情却反倒愈发平静。她看着他捂住太阳穴，整个人几乎已经蹲不住，要瘫坐在地上的模样，忽然彻悟这人从始至终就没变过——游紫是因何在与世隔绝中离去，他偏要轰轰烈烈地与万物交融，又正巧碰见一个理解他想法的齐暖，于是便把她当成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不放。
“你太偏执了。”她道，“你太想证明自己是自己，渴望着别人了解你、焦虑着别人认不准你……你总要靠外物做锚，可自己的锚永远也只能是自己啊。”
齐暖的话音尽处，那些自心口涌出的金光又缓慢地流经了地上人四肢百骸。在那些如浪潮一般一浪又一浪的暖光中，他脱力一般彻底躺倒在了地上，连身形都有些发虚而凝结不清了。
他用一双无机质的金眸定定地望着她，却又似乎有些涣散失焦。
“你说得对，但是我没办法做到。”他过分平静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就像投石问水时水面泛起的涟漪微波，“先前我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但现在看来，你到底还是要比我幸运一些。”
齐暖没有问他为什么这样讲，她沉默地看着他费劲地爬起来，再一次站在了她的面前，那身形轮廓看上去很有些飘忽不定。
度疆在不远处终于拿到了引绛要他拿的东西，转而捧着木盒子出了织室。
心情大起大落，齐暖也不愿再在此处久留。她将那装着面具的盒子又递还给了他，头也不回地跟着度疆出去了。
引绛还在她的秋千上悠悠地晃着。迎着炼楼中她自制的、模拟日光的装置，她眯着眼睛看着度疆捧盒而来的形影，忽地粲然一笑。
“打开它。”她吩咐道。
度疆闻言照办。那木盒子中竟装着枚红玉扳指，扳指看着寻常没什么特别，然而上面却刻了些什么符号，他草草扫了一眼，却怔在了原地。
“你认识它们吗？”引绛双腿交叉，一晃又一晃的，面上仍是那副饶有趣味的神情，墨色的长发自在地飞舞着，整个人好像在发着光。
度疆猛地抬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他似乎想摇头，却又觉得太过刻意，带了几分破罐子破摔意味开了口：“它们似乎不是寻常的文字。”
“当然。”引绛在秋千晃到离地面最近的地方时，用黑靴抵住地面让秋千停了下来。她两只手扶着秋千的藤蔓，头虚虚地靠着手，看着度疆继续道，“我想离开映城，就要尝试很多种可能，这就是其中的一种。”
但很显然，没有成功。
然而没有某人的解说，站在他们身旁的齐暖不明白这枚红玉扳指究竟是什么，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她有看到度疆的神情似是有些震惊，紧接着听他道：“以……师父的能为，做如此尝试，实不该不成。”
“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我懂得太多，反倒局限住了我。”引绛忽地站了起来，她个头很高，甚至比度疆还要高一些。走到度疆面前，她微垂了眼看着他，笑着道，“陈舒啊，我之所以带你来到城主府，并不是因为你比其他人优秀，而是因为你是一个普通人——在映城，普通人可是很难得的。”
度疆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陈舒怎敢擅动师父物品，请师父收回成命。”他捧着那打开的木盒子躬身道。
“左右也没成功，你就收着吧。”引绛却不给他拒绝的余地，她已经潇洒转身，摆手向着自己的寝室走去了，“织室第五排有相关的书籍，你得暇便去看看，在这扳指上刻几刀，又或者是磨平了重刻，总之由你。”
她走得风风火火，度疆起身看着她飒杳如风的背影，捧着木盒的手不由攥得更紧了些。
“那扳指上刻着的是魔族咒文，是个能隐匿身形、消解结界的魔器，引绛若对魔族铸术没有很深的了解，是没办法造出这魔器的。”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后开了口，就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度疆把木盒盖上，不复刚才在引绛前的恭敬之姿，面无表情地抓着它走向织室——引绛并没有像之前一般收回钥匙，想来便是肯定他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齐暖没有说话，听得身旁人继续平静地道：“映城再如何不在三界之中，说到底也只是被结界包裹的地界。引绛这魔器已经做到了极致，度疆想不出来她为何会出不去——以他进入映城的经历而言，这不应是件难事。”
他说了这么多，可是齐暖到底没等来她想听的话。
她忽地开口：“你怎么样？”
“什么？”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没什么事，但我感觉我身体里这东西已经存在很久，似乎快要到它寿命的极限了。”
“我不是说这个。”齐暖真没见过领悟能力这么差的人，或者说他并不是不懂，只是一直在逃避，“我是说，刚才我说的那些话，让你靠自己那些，你听进去多少？”
他默了默，道：“我会尽力。”
唉，怎么尽力呢，这人。
“我依然会帮你，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她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认真道，“我们到底都是外物，只有你，才能肯定你自己。”
明天会就开完了orz[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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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求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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