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没抱有希望,毕竟殿下不顺心时谁都不见,谁来都不开门,只是没想到这次,宁忠刚说,“殿下,我为您请了太医,您见一下好不好?”
内殿只沉默片刻,便听到沈槿煜出声应允,“进。”
宁忠松了口气,嘱咐太医进去少说话,别惹太子殿下。
沈槿煜坐在软榻上,用白帕把九棘反复擦个干净,那鞭身上面已经没有了血迹,可是他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还是感觉有顾怀礼的血在上面,他有些坐立难安。
太医岁数不小,和沈槿煜也算是相熟,从小沈槿煜没少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大多都是经他手医治的。
说起来,这孩子也是苦命人。
沈槿煜见太医进来,这才将手里的九棘放在一旁,他的脸色说不上呆滞,气色却和以往大相径庭,看着非常憔悴,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大的变故。
他恹恹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见唐迁背了个红木箱子,想必里面装的一定是些纱布药水,怕他都白忙一场,他说:“唐太医,别折腾了,本宫并未受伤。”
唐迁“哎”了一声,心里明镜似的,殿下受没受外伤他一眼便看出来了,“殿下,老臣职责所在,还请让臣为您把脉诊断一下。”
沈槿煜没再言语,面无表情地把手伸到面前的矮桌上,桌旁熏着龙涎香,随着人的动作,燃烧的香雾冉冉升起途中又被扰散。
唐迁将布满皱纹的手指搭上沈槿煜的脉,另一只手慢慢捋着胡须,过了半晌,他道:“殿下平日里切忌动气,否则会损耗肝脾,肝气郁结,脾胃运化失司,食欲不振,气色欠佳。身子是大事,您自己要尤为上心……”
沈槿煜对唐迁的医嘱早就左耳听右耳冒,等唐迁说完一连串的注意事项,他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即又忽然开口问道:“唐太医,本宫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殿下但说无妨。”
“鞭伤多久能痊愈?”
唐迁思索片刻,缓缓说:“那要看是何种鞭伤,若是普通的绳鞭,下手不重的话,不影响走路,三五天结痂后脱落即可。”
沈槿煜抿了抿唇,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将九棘放至桌上,试探性地问:“若是这种鞭又当如何?”
“用了几成力?”
“七成。”,沈槿煜又补充道,“本宫的七成。”
唐迁虽然心里有了猜测,猜到可能是殿下对别人动手,却在听到这个答案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槿煜常年习武,别说是普通人挨了他的一鞭,就是像洛寒那样人高马大的体质,都得叫苦不迭,再加上这桌上的长鞭一看便非凡品,且肉眼可见的倒刺和铁丝,一旦沾身,必定在血肉里绞个天翻地覆。
“殿下,老臣便直说了,您的七成力,再加上桌上这条鞭子,此人就算不死,至少也要脱层皮下来,近期不便下地行走,就连多久能躺着睡觉,也要看具体恢复情况。”
“可会留疤?”,沈槿煜不死心地问。
“留疤是必然的,这么挨上一下,伤口一定不浅,就算养伤期间百般注意,充其量能恢复个七八成,除非……”
“除非如何?”
“除非施以冰玉膏,冰玉膏对祛疤有奇效,是因其里面加入了金丸、大黄、藏红花、白蒺藜、当归、山栀子和其他药材,它的配药远不止这些,正因为还有几味稀世罕见的药材,因此该有疗伤促愈之效,总而言之,用了冰玉膏,皮肤可以恢复九成以上,若是幸运,一点伤疤都不会留下。”
“多谢唐太医,本宫知晓了。”
“殿下,老臣斗胆多言一句,无人能比您的玉体尊贵,冰玉膏世间罕见,千金难得,您三思而后行。”
沈槿煜颔首道谢,他自然听出来唐迁话里是劝诫自己不要随便把冰玉膏给别人,可他说了也是徒劳,手里那罐早就在穹州就给了顾怀礼。
沉默间思忖,唐迁点到为止,已经行礼告退,沈槿煜唤宁忠进内殿问话。
“宁叔,除了东宫,其他宫里可还有冰玉膏?本宫记得这么多年来,太医署一共做出来三罐。”
“殿下记得不错,宫里原本现存三罐冰玉膏,一罐在东宫,其余两罐分别被陛下给了太后她老人家和淑妃娘娘。如今,殿下的那罐被宋卫率奉命带走,宫里只剩两罐了。”
“嗯,宁叔出去吧,本宫静静。”
“是。”
沈槿煜右手垫在脑下,在软榻上躺了下来,脑海中闪过顾怀礼疾言厉色顶撞他的样子,冷哼一声道:“一鞭而已,死不了,多久痊愈留不留疤与本宫无关。”
天色眼看着越来越晚,晚霞挂在西边的半边天,沈槿煜看了窗外半晌,忽然起身,低声咒骂自己道:“本宫就是犯贱!”
他换了一身暗蓝色广袖常服,头戴金色小冠,敛去了周身的气势,英俊的五官看上去还挺乖巧。
沈槿煜对着宁忠撂下一句“本宫晚上去太后那里用膳”便走了。
他去永寿宫的次数不多也不少,一月差不多有三回。
永寿宫的婢女见是太子来了,立马迎上来,沈槿煜来的匆忙,等着人去给太后通报的时候,他在院内踱步。
“太后说,殿下直接进去便可。”
沈槿煜“嗯”了一声,径直进了内殿,只见太后端坐在墨绿的软榻上,闭着眼睛嘴里念叨着什么,手里拿着一串佛珠,一颗一颗地拨动。
“祖母,楷泽给您请安。”
太后听到沈槿煜的声音,慢慢睁开双眼,顿时喜笑颜开,招呼着他过来。太后本就慈眉善目,笑起来更是非常和蔼。
“孙儿,坐到祖母身边来,你看你,好像瘦了些。”
沈槿煜从门口抬脚,往前走了两步,正好到了太后面前,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背脊挺得溜直,之后磕了三个响头。
“哎呦,孙儿这是作甚?有话起来说,祖母年纪大了,被你吓出病来。”
沈槿煜不起,一双深邃的眼睛里盛满诚恳,坚定地开口,“孙儿斗胆,恳求祖母将冰玉膏赐给孙儿。”
太后不解地问:“可是孙儿身上留有疤痕?哀家记得你手里有一罐。”
沈槿煜低头,言语间染上苦楚,“孙儿那罐被孙儿用在身上的刀疤,今日所求,是为了救别人。”
按理来说,拿太后的冰玉膏送给别人做人情,这是多不知深浅的行为,沈槿煜也做好了太后愠怒的准备,就算一气之下将他赶出永寿宫,他也认了。
没想到太后听了倒没什么太多的反应,只是好奇地追问:“孙儿,你总要同祖母说说,救得什么人?”
“是挨了孙儿一鞭的人,孙儿心中有愧,却也束手无策,这才来求见祖母。”
太后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饱谙世故。
“孙儿,你要知道,这冰玉膏极其珍贵,可不是市井小贩摆在地摊上的白菜,你是储君,慈不掌兵,做事要狠得下心,总不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心疼吧,打了便打了,谁敢说你半句不是。”
沈槿煜迎上太后的目光,他知道她说的在理,眼里的纠结一毫不差地落在太后眼里。
“祖母,他是一个对孙儿来说很重要的人。”
太后起身从榻上站起来,进了内殿。
沈槿煜跪在原地,懊恼地想自己真是莽撞,不仅没求来冰玉膏,还把祖母惹生气了,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任谁听了都会生气的。
过了一会儿,太后又出来了,她动作缓慢地将沈槿煜扶起,让他坐到凳子上,将一个东西摆在桌上。
“祖母,这是……冰玉膏?”
沈槿煜不由得惊讶,面前的这罐冰玉膏比自己那罐大了许多,差不多罐底能有常人手掌大小,他不可置信地追问道,“祖母的意思是?”
太后欣慰地笑笑,然后摸了摸沈槿煜的鬓角,感慨万千,“孙儿,哀家知道,你从小受了很多苦,一边长大一边把心封闭起来,你父皇这些年不闻不问的做法的确欠佳,你别怪他,哀家今日给你这冰玉膏,是高兴以你的性子能说出那句话,必定是对你非常重要的人。”
“祖母……孙儿不孝。”
“说什么傻话,哀家到了这个岁数,都老了,能活着就很不错,至于这冰玉膏,还是留给年轻人吧,一罐药膏换一个孙媳妇儿,多划算。”
沈槿煜耳朵微红,面色不自然,轻咳一声反驳道:“祖母您别打趣我了。”
“哦对对对,未过门这样说对人家姑娘不好。”
沈槿煜到嘴边的“他又不是姑娘”被咽了回去,面色不自然地说,“不是您想的那样,孙儿并无心上人。”
太后一脸“我也年轻过我都懂”的表情,看的沈槿煜无奈。
虽然他和顾怀礼有些缘分,但是也只是好感而已,只是欣赏!懂吗?他堂堂太子,怎么可能会喜欢上男人?他可没有断袖之癖,沈槿煜在心里这样劝说自己。
沈槿煜跟太后说了会儿话,出了门也不管什么宫门关没关,他直接翻墙,反正估计等他回来时,也进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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