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几分试探,沈鸢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指尖极轻极轻地抚上江明月的脸颊。
江明月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混乱,整个人像是被这点细微的触碰点燃,猛地凑近过来,眼看那吻就要落下来,沈鸢却突然偏头避开。
在江明月眼底瞬间涌起不满之前,沈鸢双手却温柔地捧住了她的脸,制止了她进一步的动作。
然后,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沈鸢微微侧首,将一个轻柔如羽毛般的吻,印在了她的侧脸上。
江明月眼底翻腾的不满马上消失,整个人愣愣地看着她,她似乎完全没料到沈鸢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死死攥着沈鸢衣襟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松,却依旧固执地不肯放开,只是将发烫的脸颊埋进沈鸢温热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你……你居然没躲开?”
“没躲。”沈鸢声音平稳,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梳理着江明月散落在背后如绸缎般光滑冰凉的长发,“那你希望我躲开吗?”
江明月没有回答,她只是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了沈鸢片刻,眼神复杂。
然后,她圈在沈鸢腰间的双臂猛地收紧,几乎要将沈鸢纤细的腰肢勒断。
“夜深了,”沈鸢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紧绷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竖起所有尖刺的刺猬,“睡吧。我不走,今晚就在这里陪着你。”
江明月猛地抬起头,眼底欣喜:“真的?”
“真的。”沈鸢肯定地点点头,指尖温柔地将她额前几缕散乱的碎发捋到耳后,“但是要好好躺着睡觉,若是再胡闹,我还是要走的。”
江明月果然立刻乖乖松开了手臂,只是在沈鸢作势要起身离开她怀抱时,又迅速拽住了她的衣袖,眼神里带着紧张。
沈鸢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顺从她的意思,脱了鞋和外衣,和她一同躺在那张宽大的床上。
烛火被沈鸢吹熄,寝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朦胧的昏暗,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面铺开一层薄纱似的霜。
沈鸢平躺着,身体僵硬,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那人并未入睡,呼吸始终不曾平稳,隔一会儿就会极其轻微地动一下,辗转反侧,显得躁动不安。
“睡不着吗?”她轻声问道。
身后沉默了片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下一秒,江明月便从身后小心翼翼地贴了上来,轻轻抱住了她。
她的手臂带着试探,横在沈鸢的腰际,力道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她,呼吸喷洒在沈鸢的后颈,带着微痒的湿意,她的声音低哑,含着示弱的依赖:“阿鸢我有点冷。”
这一声“阿鸢”叫得黏黏糊糊的,与她平日里那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帝姬姿态简直判若两人。
沈鸢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慢慢地转过身,借着朦胧的月光,试图看清江明月此刻的神情。
那双总是冰冷乖戾的眸里,此刻盛满无尽的孤寂。
她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惑 ,江明月明明是前世害死“沈鸢”的元凶,是处处与母亲作对的政敌,为何偏偏对她展现出如此亲近?
她闭了闭眼睛,将心中的疑虑强行压下。此刻,绝非刨根问底的好时机。
随后,她主动朝江明月的方向挪近了些,抬起手臂,轻轻环住了对方劲瘦的腰身。
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寝衣,手下触感紧实而富有弹性,温热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这样还冷吗?”
江明月的身体僵了一下,整个人又马上松弛下来,软软地贴合进沈鸢的怀抱里。
她把脸深深埋进沈鸢散发着清淡香气的颈窝,近乎贪婪地深吸着气。
那熟悉的暖香,丝丝缕缕,勾起了深处的回忆,带来让安宁的安全感。
“阿鸢。”她又低低唤了一声,“嗯?”沈鸢应着,手在她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如同哄慰孩童。
“别离开我。”这句低语轻得如同梦呓,却带着哀求。
沈鸢没有回答,只是拍抚的动作更加轻柔。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份宁静与温暖的包裹下,原本想哄对方入睡的沈鸢,自己先抵挡不住浓浓的倦意,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本该同样入睡的江明月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就着窗外渗入的微弱月光,贪婪地凝视着沈鸢恬静的睡颜,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眼底翻涌着心碎的痛苦。
沈鸢……
她舌尖尝到一片苦涩,原来你是真的彻彻底底地忘了我。
你怎么可以这般狠心,这般绝情?
记忆中那些温暖的回忆,与眼前人对她疏离戒备的模样、撕扯着她的心脏,带来一片潮湿冰冷的钝痛,几乎让她窒息。
沈鸢是被殿外细碎而规律的脚步声惊醒的,身侧的位置空荡冰凉,只余她身上残留的一缕若有似无的梅香,提醒着昨夜并非梦境。
她拥被坐起,揉了揉微胀的额角,一夜的纠缠让她心神俱疲。
“沈大人醒了?”守在殿外的侍从听得动静,悄步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恭敬,“帝姬殿下卯时便已前往前殿与诸位大人议事了,特意吩咐下来,让您好生歇息,不必急于起身。”
沈鸢颔首,默然由着侍从伺候梳洗。
黄铜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倦怠的面容,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
昨夜种种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她的思绪。
“对了,沈大人,”侍从正为她将最后一支玉簪插入发髻,似忽然想起,轻声说道,“帝姬还特意交代,皇家秋猎大典请您务必准备周全,陪同殿下前往。”
沈鸢握着梳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秋猎是皇室年常旧例,她作为丞相嫡女,往年虽也有列席的资格,却从未像此次这般,被帝姬亲自点名要求伴驾。
这突如其来的“恩宠”,让她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烦躁与不安在心里蔓延开来。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步出帝姬所居的宫殿时,宫道上已有不少往来洒扫、步履匆匆的宫人内侍。
见到她,无不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垂首躬身。
显然,昨夜她留宿帝姬宫中的消息已经迅速在这深宫高墙内扩散开来。
沈鸢目不斜视,下颌微收,只加快脚步朝着宫门方向行去。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宫道,一阵尖锐的呵斥声夹杂着细微的、带着哭腔的辩解。
“不过是个没人惦记的皇子,也敢腆着脸来讨要新制衣裳?你那个八皇妹自身都难保,泥菩萨过江,还痴心妄想着带你去秋猎?别做这春秋大梦了!”一个面容刻薄的中年宫人,正对着面前一个瘦弱的身影厉声叱骂,语气极尽鄙夷。
他一边骂,一边将手中一个半旧的布包袱狠狠丢在地上,几件颜色暗淡、甚至打着补丁的旧衣从中滚落出来,沾上了尘土。
那少年身形极其单薄,仿佛一阵稍大些的风就能将他吹折。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旧衣,低着头,整个人脆弱又美丽。
听到那宫人极其侮辱的话语,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死死咬住下唇,带着哽咽的哀求:“秋猎是皇家盛典,不能失了体面,求您行行好,拨给我们一件半件能见人的衣裳吧。”
“体面?”那宫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你们兄妹俩在这宫里,早就没什么体面可言了,识相的就赶紧滚!”
“住手。”
一道清冷的女声自身后响起,他骂得正兴起,头也不回地斥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来管——”待他不耐烦地回过头,看清来人时,脸色骤然惨白:“沈、沈大人!奴才有眼无珠,不知是您驾到,冲撞了您。”
沈鸢并未立刻理会,目光越过他,落在了那如同小白花般的少年身上。
少年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缓缓地抬起头。
一张脸骤然映入沈鸢眼帘。
眉似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鼻梁秀挺,这是一张极其漂亮,甚至堪称惊艳的脸。
眼角泛红,含着将落未落的泪珠,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他是谁?”沈鸢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地上的宫人。
“回大人的话,这是七皇子,江漪殿下。”
江漪?
沈鸢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皇室子嗣众多,她印象并不深刻,只隐约记得这位八皇女似乎确实母族不显,自幼便不受宠,处于皇室边缘。
至于这位七皇子江漪,更是如同隐形人一般,从未听过任何与他相关的消息。
看眼前这情形,其处境恐怕比想象中更为艰难。
想起方才那些刻薄话,再看他身上单薄的衣衫,沈鸢心底不由生出几分怜悯。
她自己如今不也是身不由己,如履薄冰么?
“秋猎乃是皇家盛典,皇子皇女代表的是天家颜面,出席大典,理应有符合身份的服饰行头。”沈鸢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一股冷意,对那跪地的宫人道,“还需我教你宫里的规矩吗?若有怠慢,后果自负。”
那宫人如蒙大赦,又连磕了几个头,手忙脚乱地跑走了。
僻静的宫道转角,一时间只剩下沈鸢和那位七皇子江漪。
江漪依旧低垂着头,声音细弱:“多……多谢沈大人出言相助。”
沈鸢看着他过分瘦弱的身姿,沉默片刻,从腰间解下自己的荷包。
那荷包用料讲究,绣工精致,里面装着些散碎银两和几张银票。
她递了过去:“这些银钱你且拿着,添置些所需之物。”
江漪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惊讶,随即又被巨大的羞怯淹没。
他看着那只递到眼前的荷包,迟疑了许久,才伸出手,极其小心地接过。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沈鸢的指尖,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紧紧攥住那荷包,声音低低的:“谢谢大人的恩情,漪漪没齿难忘。”
他的声音清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音色,让人很难提起戒备,反而心生怜惜。
沈鸢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在她身后,江漪依旧保持着躬身垂首的姿态,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
方才那副受惊兔儿般怯懦柔弱的模样,如同潮水般从他脸上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抬起眼,望向沈鸢消失的宫道尽头,漂亮的眼眸里一片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冰冷。
他摊开手心,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沉甸甸的荷包。
微凉的风吹起他过于宽大的衣衫,勾勒出少年过分单薄的身影。
他独自立在宫墙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安静得像一株不见天日、在潮湿阴暗处悄然滋生的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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