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季挽林,你到底在哪啊?!!!
明月只想仰天大叫一声完全不顾他读书人的形象,危机当头唯一的同盟军竟然僵坐一旁,不吃不喝,不声不响。
书生灰蒙蒙的脸上带着一股麻木的情绪,他一时不敢搭话,毕竟李常春这副样子他是从来没见过的,不光不敢搭话,明月此时锁坐在一旁,只想将自己隐形。
一个身长直逼六尺,遇万事不变起色、千年不变面若寒冰的人……得知老婆丢了,竟是连魂都没了。
明月当真觉得李常春的眼眶像是流泪的人那般红肿,却又因看不到他的眼泪而犹豫,或许他是不会哭的人。
只有被疼爱的人才会有眼泪可留,摔打着长大一路磕绊的人只会流血,徒留心底潮湿而眼眶干涩。
想到着,书生竟然有点可怜他。
一个孔武有力少有敌手能够将他□□挫伤的人,心底竟是这样的不安,恒常地不安着。
其实明月在镖局里没少听到李常春的事情,“那个新来的少年怎么这么能打”,“那个新来的兄弟怎么这么会练”,“那个常春啊,噢——没人打得过他,就是人不大,性子有些冷清,但还是好相处的”。
诸如此类的话,哪怕明月不去关注,也会传到他的耳朵里来。
初来乍到的比武场切磋、护镖一行,似乎李常春一直是作为“常胜将军”而被认知的,听说他从无败绩,行事果断,疼也不说伤也不说,包扎好就放任伤口自行愈合。
哪怕是镖局里最粗犷的张哥,也难免在包扎的时候啐上几句,或者“哈!”的喊一声去去痛。
李常春……他依旧没什么表情,毫无情绪,像冰冷的石垛子一样。
所以,明月时常觉得李常春这个人是割裂的。
他一面是毫无缝隙的冰层,一面是勾人无尽遐想的春日。
春日里只有季挽林的身影,或者说,唯那一人可以被称之为他所能感知的春天。
现在那个人不知去处,他便像突然被丢弃在艳阳天里的幼犬一样彷徨无所依,哪怕暑气正盛,也无法带给他属于人的温度。
叫什么李常春啊,叫李常冬行了。
书生气的撮骂了一句,明月有满腹的牢骚,人世间的变动多了去了,就为一个人活吗?就算彼此依靠,那也要自己喘气不是?
再说了,人丢了就去找啊!
牢骚堆得多了,勇气也上来了,明月又拿袖子沾了沾额角的汗,一下子站起身来就要数落李常春,视线一下子拔高,他在后方俯视那道僵坐在地上的人影。
偏偏这个视角将李常春眼底的的不安和破碎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再加上那人样貌浓丽、鼻峰高挺,衣摆蒙尘却又恰当的显出了他自出走之后日渐削瘦的身形,美人垂泪。
明月一个男子都难免、难免目光迟钝了一刻。
爹的。
“你给我起来。”
“老婆自己去找,十九郎就拿出十九郎的架势来,白长这么大高个,还不如小娘子坚韧。”
美人垂泪又如何,读书人多的是脾气和手段。
而此时的季挽林正在听墙角——
她衣服上到处沾着干草的碎屑,漂亮的小脸上原本为了伪装蹭的灰被王煜抹了一把,露出了本真的面容。
娇小的身影正趴在柴房的破木板门上,柴房内静悄悄,一门之隔的院里有不少人交谈的声音、搬运物件的声音时不时的会靠近柴房,但没人进来像是提前被嘱咐好了的。
“八哥,这些妇孺吵的我头疼,大哥困她们在这做什么?她们又不能干活。”
“有妻女在手,还怕他们不听从吗?”
“学着点,小呆子。”
然后就是气哄哄的反驳声和年长之人的笑声,这是盗匪们在交谈,季挽林心想。
她们?他们。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她听到了女眷的声音,这伙儿盗匪将妇孺抓过来,严加看守就是为了拿捏壮丁为他们效力。
好家伙,还懂得压人质。
季挽林神情严肃,眼神凌厉很是不耻这样的不义行径,这算什么?烧杀抢掠、良善事不行,残暴事不息。
不敬老幼,不分尊卑。
柴房里很闷热,季挽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眼底隐隐有些红,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柴房正关着不知道人数多少的妇孺老幼。
在她昏睡之时,幼童啼哭不停,在她清醒之际,她们安危不明。
季挽林的身体感到些许不适,但她一时分不清是这一番波折折腾的,还是门外的谈话恶心的。
她用脚尖抵了一下门板,柴门晃动了一下有锁链的声音在响,门锁着,季挽林又扭头向屋内看去。
干草垛高高堆起直达房梁,只是……草堆后头,季挽林摸索到干草堆的后面,赫然入目的就是一扇打开的窗户。
……
不是吧。
“李常春,你走慢点!”
书生紧赶慢赶可算追上了李常春,他本来就热,这么一跑动衣服全都汗湿了,颇有些狼狈,至于他二人为何突然开始飞奔,就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暴动的发端是官府断粮,以至于本就饥不果腹的百姓更为愤怒,他们初来安远一时不察,书生回头细想,这断粮的时机未免太过奇怪,他们前脚进安远,后脚就断粮。
且大夏天的,又没有潮汛,没道理突然断粮食。
南方秩序乱的早,当地不光官府一人独大,各家起义军和地头蛇都能分走安远的势力。
官府说了不算,但官府挑了这个头,就说明有其他力量伙同官府一起策划了这起暴动。
再加上他们刚躲入西市,就被涌上来的百姓围住,官吏看似镇压,实则驱赶,只为了将他们三人围进人堆里,趁乱捞走季挽林。
只是,他们一路掩人耳目化名化姓,又没得罪什么人,没道理被人专门设计暗算啊?
这是书生最不懂的地方,他确实少有仇家,但是仇人又不在安远一带,再说了他的仇人掳走季挽林有什么用啊,季挽林又不是他老婆。
掳走明山明水他们几个小毛孩还差不多……
等等——
两个人正并排走在西市,明月突然想到了什么顿在原地,李常春迈出去几步看他没跟上来也顿住,他回头看向书生的时候,眼眶好像还在红着。
“你得罪什么人了吗?李常春。”
“什么?”
李常春的脑海中闪过一双狡诈得意的眼睛——疯子,他想起那个盗匪。
心口的阵痛一直在折磨着他的精神,细细密密的。
他刻意的不去想季挽林的脸,一旦想起,就像投石入水般掀起心底的风暴。
自她被劫,李常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暴虐又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查匪。”
他咬紧了后槽牙说道。
于是,就有了二人狂奔的那一幕。
这就不得不说安远的地理位置了,安远位于桂园的南边,和闹得最凶的几个起义军阵营相接,定陶、同州、南州、西州分别有大头部队占山为王。徒留了安远一时无人插旗,聚义钻了这个空子,以盗匪的不义之名在安远扎根盘虬,连通官衙行龌龊之事。
于是,聚义一家看似单打独斗却有官方背书,一时之间无人敢来分一杯羹,越是无人侵扰越是无法无天。
这不,折腾官方断粮的事都做出来了。
总之,好打听的很,明月随意薅了个孩子一问就问出来了。
聚义帮位置在哪,人数几何,作息怎样怎样全都被小孩抖搂了个干净,问出了地点,李常春和明月两个人便即刻动身向聚义帮赶去。
等他们找到聚义帮的时候,季挽林找到了窗户。
季挽林和李常春一个翻窗一个翻墙。
李常春一个翻身越过了院墙,动作迅速利落,书生翻不进来就蹲在外面放风。而此时的季挽林正在试图踩着干草垛去够高处的窗户。
但她手被捆着,行动不便,那干草垛又捆的不紧不松的踩不严实,一个不留意她歪在了干草垛上,沾的头上衣服上都是干草碎屑,这一番折腾过后季挽林才堪堪趴了半个身子在窗沿上。
李常春找到季挽林所在的柴房的时候,她刚探了个头出来好像是在观察环境,弄的好不狼狈。
小渔娘脸是花的,头发是乱的,衣服也蹭的哪里都是灰,她好像一直在生气,李常春看她的眉头一直皱在一起,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眉,发现自己的眉头也是皱着的。
未及弱冠的十九郎,未曾遇到敌手的十九郎,只有见到季挽林的一刹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抿了下唇。
“挽娘。”
“嗯?”季挽林正专心爬窗,猛地听到有人喊她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哎!李常春,天啊!你竟然来了!”她的喜悦从声音里流出来,又亮堂堂的呈在她的脸上。
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季挽林紧着压低音量怕惊动外面的盗匪。
“我来晚了。”他说。
视线一直没有在她身上移开,李常春想说‘对不起’,但话堵在喉咙里隐隐作痛,他怕这场失而复得不过是一个不存在的虚妄。
他不想再失去季挽林的身影,哪怕一刻钟。
“下来,我接着你。”
季挽林点头,准备从窗户里跳出去,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跨了一半的腿,又收回去了。
李常春被她这一个收回的举动晃的瞳孔一缩,他直接慌了差点压不住声音,“挽娘!”脚下一瞬间的卸力,他往前跌了一步。
那股密匝匝的胀痛像针扎在心脏上一般,又一次扼住了他的呼吸。
别走。
他几乎要喊出声来。
可他没有说任何话,他不敢说任何话,唯恐惊到季挽林。
他只是看着,定定地看着她。
那道身影彻底撤离了窗户边沿,她稳了身形重新探出头去,望向李常春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还有几分令他陌生的凌厉,她说:“不行,既然你来了我就不用走了。”
“李常春,你帮我一把,我要带些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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