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爷奶端着碗筷出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少年少女二人端坐在桌子两边,谁也没说话,季奶奶瞄了一眼季挽林。
好嘛,小腰板那个挺。
接着她又瞟了一眼李常春。
哦呦,也是坐的端端正正的,神情一丝不苟。
季爷爷不知道老伴儿正在心里腹议什么,他将碗筷放到桌子上,招呼二人坐在一块,小孩就挨着小孩嘛。
“常春留下吃饭吧,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正巧多做了几个菜。”
李常春推脱两句,无果,正要起身,又被二老正好推到了小渔娘身边,他感觉手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季奶奶喜闻乐见二人的局促,尤其是小渔娘,泛红的耳朵尖可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吃饭的时候,李常春将今日贩鱼的情况说与季爷爷,二人说着渔业的行情,气氛家常了不少,远着瞧去,像极了一家人。
他提到要将鱼货的收成多分给季爷爷一份,却被老人摆手拒绝。
季爷爷说:“这次收成好,本属于我的那一份已经足够了,你的那一份自己留着就好了。”
李常春难得的打破了自己一向平淡的神情,他有几分坚定的说道:“爷爷,这份就当我给挽娘的,今日市集之事,多谢挽娘出头,不若我莽撞对上官吏,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少年声音响在耳边,季挽林突然想到自己从未这么近的听过他的声音,第一晚虽然是少年送自己回家,但他一向寡言少语成了习惯,一路上二人也没说什么话。
他的声音……是少年人的清朗,但不知何原因,李常春的性子有些冷,以至于他说话的声音也是冷清的。
无端的,季挽林觉得这声音有几分勾人。
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小渔娘霎时感到自己的汗毛都束了起来。
耳朵尖更红了,她下意识的抬手揉了揉。
季奶奶吃饭的时候没怎么说话,她慢慢的吃着,一边打量着两个孩子。
常春性子一向冷淡,不怎么爱说话,但为人正直,平日里在村子里遇见了都会上前打招呼。
吃饭的时候,小渔娘不好够的菜,会被他轻轻的往她那边推一推。
老太太不知道又想了什么,越吃越高兴,脸上带着笑意,季爷爷莫名的看了老伴儿两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季爷爷还要再劝,但少年难得的不好说话,很坚定的就是要分给季家自己的收成。
见一老一少僵持住了,季奶奶适时开口说道:“常春,你听奶奶说一句。”
李常春有几分无奈的看向季奶奶,心知二老要齐上阵劝他收回银两,可他又不差这几分。
“奶奶,你知道的,我就一个人,用不了这些钱。”
他总想起从海里捞起小渔娘的那一天,若不是他路过,挽娘如何能在祖辈身旁继续长大呢,迈进院前看到的那一幕比日光还要温暖,他想要留住什么。
季挽林听到这话,筷子顿了顿。
一个人?
史书只交代了李常春入世后的事情,倒是没说他少年时经历了什么。想想,倒也是,世道只将人逼到退无可退。
老百姓一向是向往安居乐业,有几个人是生下来就野心勃勃。
下一朝的皇帝,在造反之前,也不过是一个家境贫寒,一心只想有个家,能吃饱饭的农家子。
季挽林偷偷看了他一眼,想必这人清冷寡言的性子,就是独自居住养成的,因为长久的一人作伴,没什么开口的必要,也就不习惯多说什么了。
季奶奶听出李常春的意思,却依旧笑眯眯的说道:“哎呀,常春,奶奶知道你一个人独立惯了,但是爷爷奶奶如何能要你一个小辈的东西。”
“你听奶奶的,将银两拿回去,自己攒起来,一个人生活本就不容易,能有个家底也是一个依仗。”
“至于你说的恩情,我们和挽娘都希望你自己也过的好,是吧挽娘。”季奶奶说着,便给小孙女递了个眼色。
紧看着话题跑到了自己的身上,季挽林一个激灵,稳稳的接过奶奶的话头:“我本来也没做什么,你是为民出头,这么好的事情,该是我们多谢你才是。”
李常春没想到小渔娘会这么说,今日他是为莽撞,冲动,若不是孙大哥和张大哥拦住他,不知道会丧于官吏的爪牙下,还是连坐整个小渔村受加税之苦。
没人知道他当时忍耐至极,那个孩子啜泣不止的样子,像极了他记忆里的胞弟。
原来,为民出头竟是好事情。
会被人记着,再被人夸赞。
他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官,也奈何不了大海,与小渔村的其余渔夫不同,李常春不信海神,只信自己……
瞧着他有些发怔,季挽林一时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可转念想想自己也不是在推脱他的好意,她还夸他了,怎么给人夸蔫了呢?
一边想着,小渔娘一边向少年那探探身子,想去看他的表情。
却不诚想她刚探头过去,李常春正巧抬头,二人视线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撞到一起。
少年睫毛长长的,眼型细长却不扁,神情淡淡却不冰冷,隐隐透出几分温润柔和了他凌厉的眉峰,探头的小渔娘在他的意料之外,霎时,二人视线并轨,在他的眼波中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季挽林懵了,轰的一下有什么东西爆炸在了她的大脑里。
她猛地坐直身子,慌乱间只看见季奶奶笑意盈盈的往着他俩,又轰的一下,小渔娘脸颊渐渐的红了。
“常春,你也听到挽娘的话了,爷爷奶奶只想孙女过的开心,若你实在想尽一尽谢意,就多来季家带着挽娘走一走,也算是替我们老两口做些什么了。”
季奶奶清了清嗓音,说道。
也就是从这一顿饭开始,李常春时不时的来季家。
起初是跟着季爷爷下渔回来,顺便来坐一坐,后来便习惯了来季家吃饭,他接手了小渔娘本就不多的家务事,也记着爷奶的话,时常带她出门走一走。
家里的捕鱼收成,也越来越好,一直保持在不错的水平上,日复一日,船上的四家得以从贫困的日子里喘息,越来越好,修葺了房屋,改善了伙食。
直到元仁四年春天,四家的门面都焕然一新。
村子里谁家不知道这条船收成好?
“人老孙家,前些年刚添了丁,只是用粮的时候,却不见日子紧巴,反而越过越好了,看看人家一家穿的衣裳。”
“可不是嘛,我就眼见着他们船次次上大货,真是海神大人保佑了。”
“哎!那条船,是不是有海神之子那个!”
一个村民说道,他肘了肘好友,灵光一闪想起村里的传言。
“哎哟,还真是!季家是不是……”
于是,海神之子的传言又被翻了起来,且因为这条船的收成实在太好,增添了不少可信度。
谁不想要海神的保佑,离海神之子近一些呢?
季爷爷是最先察觉到不同的,因着“海神之子”就是他的小孙女,不少人家都找他来打探船的收成,以及询问船只能否多收一人。
最初他都以拒绝的口吻将大伙儿打了回去,可这问的人越来越多,季爷爷不免陷入了思考和犹豫当中。
他们这条船只有四人,一则是四家早有来往,彼此熟悉,二则是船只本就不大,一尾小船容纳不下太多的人。
可这船也不是只这一条,总有大船嘛。
不止是季爷爷有这个烦恼,其余三家也多遇此况。
四人当中只有李常春稍微好一些,因为他一个少年,不好去麻烦他说话,大家知道半大孩子做不了主,也因为李常春总在季家,找季爷爷就行了犯不着再去找他一趟。
这不,村里的渔夫实在是热情不减,四人饭余之时便凑在一起讨论对策。
收成好了,手里有了余钱,心思难免活络。
要不?换条大船?
最后几人一拍即合,各家都拿出十几两白银,去行会租赁了一艘最多可容纳二十人的大船。
就这样,小渔村新组建的渔队驶向了大海。
这时的小渔娘还未预料到未来的日子,就从这条船驶入大海开始,飞速的升腾起来。
她正在院子里,和李常春清算着家里的陈年旧物,准备在开春的新日子,将家里打扫个干净。
“这个凳子腿是不是晃了?”
季挽林坐在木头凳子上,双腿点着地,轻轻的前后左右晃了晃,木头凳子也跟着她晃。
陈年旧物都被拖了出来,院子里飞着灰,李常春正拿着扫帚簸箕收拾着卫生,听到她的声音,他停下动作扭头看向季挽林。
这两年日子不再像往日一样难过,季爷爷的收成足够家里的支出,李常春的收成基本也划进了季家。
他虽是李家人,却俨然是季家的男丁了。
一家有两个人捕鱼,生活条件飞快的好了起来。
按理说,吃的补上了,人也会越来越健康。但是小渔娘她却只见个子长,浑身的肉是怎么也补不上来,依旧看起来小小的一个。
小人儿一样坐在凳子上,还一晃一晃的,发髻也跟着她的身影一摆一摆。
李常春不由得失笑,走到小渔娘跟前拉她起来,他的声音带着一股笑意:“去坐那个好的,坏了就别晃它了,统共是要扔掉的。”
季挽林顺着他的力起身,转了个圈又从他身后绕回来坐下,颇有几分耍赖的架势:“就、不、起。”
说罢,眉眼弯弯、满面笑意,让对着她的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是最熟悉她的人,李常春不和她的赖皮话计较,直接弯下身子,伸手搂过小渔娘的腰,稍一使劲就将她提溜起来放到另一个凳子上。
两人挨得很近,季挽林的小脸蹭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痒,李常春把她放下,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小渔娘的耳朵尖早就红了,虽然勾的她脸红的事,李常春总是顺手就做了,但她一对上少年含笑的眸子,便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
哎哟,她暗骂自己肤浅,揉揉耳朵老老实实的坐在座位上。
吃过饭,李常春被季爷爷喊去收拾鱼货,季挽林动身去市集买凳子。
本来是二人同去,可明天大船第一日出海,总是收拾的稳妥了才放心,他顺路送她到巷子口,刚想说什么,便看着小渔娘冲他摆摆手转头就走。
李常春有几分无奈的笑出声,大步上前拉住小渔娘的手腕,他说道:“你等等我,我收拾完就去找你。”
小渔娘连连应声,应完就要走,她可好久没逛街了,好不容易得了空,心急的很。
见她心思都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李常春只得放她去逛,自己目送着她走出视线,这才往码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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