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太守府的巡察侍卫正困懒倦怠,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昏昏欲睡。
一个身着粉裙梳着双螺髻的纤瘦身影,手里提着个大大的食盒,肩上背着个布包,正蹑手蹑脚地从厨房方向溜出来,小心翼翼往后园祠堂方向走去。
祠堂烛火终日长明,从糊了细绵纸的窗口透出几分暖意,那人提着食盒靠近祠堂门口,摇曳烛光映着她的侧脸,在廊下投出一道细长黑影。
春桃缓缓推开门,探进半个脑袋,醇厚浓郁的檀香气息顿时萦绕鼻尖,阵阵冷意迎面扑来。
“小姐?”春桃压低声音,动作灵活,飞快闪身进去。
她放下食盒,左右寻了一圈都不见陆云窈身影,正疑惑时,突然听闻贡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难道有老鼠?
她吓了一跳,拎起裙摆小步小步往那声音来源处走去,待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禁大吃一惊。
她那本应跪着抄经受罚,柔弱不能自理的大小姐,此刻正翘着腿,悠闲惬意地躺在几个蒲团拼成的“地铺”上,身上裹着一条不知从哪摘下来的经幡,手里举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身旁还摆了满满一盘贡品糕点。
哪有半分受罚思过的样子,除了冷了点,分明比在自己院子里还要自在闲适。
“小姐,你这是?”春桃赶紧跑过去,将陆云窈身上的经幡解下来,忧心忡忡道,“怎能这番胡闹,要是让柳夫人知道又该去老爷那告状了。”
陆云窈身上冻得发僵,呼吸间仿佛无数冰碴儿直往肺里钻,她动了动手脚,懒懒地爬起身来,冲冻得通红的双手呵了口热气,搓了搓。
春桃忙解开肩上的布包,从里面抽了条狐皮裘被出来,帮她披在身上,又掏了个烧得正暖的雕海棠花鎏金手炉塞进陆云窈手里。
“唔……真暖和,差点冻死在这鬼地方。”陆云窈围在暖和的狐皮里,柔软洁白的狐毛蹭着她微红的脸颊,整个人像朵开在冬雪里的娇艳红梅。
“小姐,我去小厨房偷偷给你拿了些吃食。”春桃本还担心陆云窈被关在祠堂定要挨饿受冻一夜,但看着贡台上被洗劫一空的糕点水果,她深觉自己是多虑了。
陆云窈端着碗八宝甜酪吃得正欢,热乎乎的暖意从口腔直达胃底,她喝完一碗,只觉得手脚都暖和起来,肺里的冰碴儿也化了。
“小姐,柳夫人让你抄的经书呢?小姐歇着吧,春桃帮你抄。”春桃四处看了看,檀木桌上空空如也,只当陆云窈身体不适还没开始抄书。
“不用,”陆云窈大剌剌摆摆手,又盛了一碗八宝甜酪递到春桃手里,示意她不必慌张,“不要着急,先坐下来喝口茶,吃个包,经书我早就抄完了。”
“抄……抄完了?”春桃诧异地张了张嘴,“这才不过大半日,小姐就抄好了?”
“嗯呢。”陆云窈点点头,转身从她那临时的“狗窝”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沾满墨迹的纸。
春桃接过来一看,差点把眼珠子掉出来。
那字体龙飞凤舞歪歪扭扭不说,一张纸上总共也没写几个大字。
“我只说要来祠堂抄书罚跪,又没说抄哪页经,抄多少。”陆云窈眨眨眼,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可是,这恐怕……要不还是奴婢帮您重新抄一份吧。”春桃愁得眉头紧蹙,这哪能在柳夫人面前过关。
陆云窈拉着她坐下,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柳氏此次借机发作不过为了在底下人面前立威,府中皆知我领了罚,她的目的便达到了,难不成还真要与我撕破脸?”
“咱们手中可还抓着她们母女的把柄,她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放心吧。”
春桃听她这样说,便也放心下来。
“小姐,我们还是得多小心柳夫人她们,听闻老爷这几日便又要出城巡防,只怕往后日子难过。”
次日天明,果然如陆云窈所说,柳氏没再找她们麻烦。
吃过早膳,陆云窈便带着春桃匆匆往珍馐阁去。
宾客依旧疏疏落落,大多是吃惯了的熟客,客流稀少,柜台收银的小伙计百无聊赖,撑着头昏昏欲睡,听见声响见是东家来了,才忙不迭打起精神。
“东家来了,吉叔正在后院卸货呢。”小伙计迎上来说。
陆云窈看着店里惨淡的经营状况,不禁眉头紧蹙,她冲伙计点了点头,便往后院走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吉叔,我这也是小本生意,如今时局不好,我也得糊口不是?”
远远的,便听见吉叔正在后院跟一个络腮胡的粗犷汉子不知争论着什么,两人剑拔弩张,面红耳赤。
“怎么了,吉叔?”陆云窈推门走出去,问道。
“东家。”吉叔回头见是陆云窈,便敛了脾气,解释道,“这是一直给我们食肆供菜肉的小贩阿五,这刚才货送到了却突然要涨价,天底下哪有这样做生意的道理?”
陆云窈了解了来龙去脉,面上从容不迫,依旧是微微笑着问那粗犷汉子:“阿五老板,我近日才接手珍馐阁,还多有不熟,但听闻你与小店素日合作往来,肉菜新鲜,质量价格都并无不妥,可是发生了什么,怎的突然便要涨价?老板只管说与我便是,何必伤了两家和气。”
那汉子见新东家竟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说话又这样得体好听,气焰顿时散了不少,但不知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又是一变,扯着嗓子粗声道:“小东家莫怪,并非我阿五不讲道义,但做生意讲究个利字,我不干亏本的买卖,谁家出价高我便卖给谁,今日你我定好,这涨价一事你是认还是不认。”
陆云窈见他这般态度,便知突然涨价并非偶然,背后定有人搞鬼。
“阿五老板此话不错,我虽年轻,却也不爱做亏本的买卖,小店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若你执意涨价,那我也只能另谋高明了,不送。”
送走了那小贩,吉叔才忧心道:“大小姐,这可如何是好?买不到新鲜肉菜,这食肆生意如何做下去。”
陆云窈眉头紧蹙,手指无意识绞着那刺绣丝帕,心中不免烦闷。
做餐饮生意,却断了食材来源,真可谓天要亡我。
“无妨,好在最近生意也不算景气,吉叔,回头先在门口挂上停业整顿的牌子,青州城又不是只剩他一家买菜的贩子,待我去集市转转再说。”陆云窈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情绪,冷静下来安排道。
“只是……小姐初初接手还有所不知,这阿五是青州最大的菜贩头子,其他小贩大多都依附于他,若连他都说涨价,恐怕……”
没想到古代也搞垄断经营那一套,陆云窈心中暗叹,果然古今中外都是一个模子,日光之下无新事。
“全青州这么多菜商肉商,我不信他全都能一手包揽?”陆云窈说,“再不济,我们还能自己种嘛,车到山前必有路。”
后院的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推开,谢迢穿着一件吉叔的粗布短衣走了出来,他身形挺拔,体格劲硕,这衣服穿在他身上略有些小,看上去有些违和滑稽,但那矜贵清雅的气度却让人轻易忽略这格格不入的装扮。
“小东家可是遇到难事了?”他拱手行礼,缓缓开口道,“不知在下可有能帮忙的地方?”
“谢公子旧伤未愈,还是多歇息休养。”陆云窈摇摇头,拒绝了他,“不过是一桩小麻烦,不劳烦公子。”
陆云窈这样说,谢迢没有执意跟着的理由,他便也点头道:“那好。”
陆云窈不再耽搁,带着春桃直奔集市而去。
青州城三条主街,集市开在南街,两人刚走到街口,便看见不远处一堆人围着看热闹,嘈杂不已。
陆云窈也闻声望去,纤手轻轻拨开帷帽垂挡在面前的纱帘。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女子,正揪着一个锦衣男子的衣袖,声音清亮:“张公子,你上个月赊的五十文,这个月赊的三十文,一共八十文,今天必须还清!”
围观群众纷纷对着两人指指点点,议论声此起彼伏,那锦衣男子面子上挂不住,涨红了脸:“你一个女子,怎的这么泼辣,怪不得没有婆家要你,不就是八十文吗,我稍后给你送来便是!”
“稍后?你都说了几日稍后了?”那女子冷笑,手上却使足了力气,让他挣脱不得,“女子如何?别以为女子便好欺负。我凭本事吃饭,不比你们这些游手好闲的无赖差!”
周围有人低声议论。
“这徐家女也是可怜,爹娘走得早,家里又没有男丁,一个人撑着肉铺。”
“谁说不是呢,好好的女子,不在家学绣花女工,偏偏拿刀拿棍性子这般泼辣,哪有婆家敢娶她,生生耽误成老姑娘了!”
陆云窈站在远处看着,心中暗暗赞叹,没想到这个时代竟有如此心胸的女子,这份胆识和担当,太难得了。
她拨开人群走上前,对那女子笑道:“这位姑娘,我替他还了这八十文,不知你愿不愿意跟我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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