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投下最后一枚硬币。
功德箱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是在回应我心底莫名的悸动。
“捐这么勤快，真当是自己家祖庙啦？”小悠凑近我耳边，声音带着促狭。
“别说，你和这白洁公主，眉眼真像。特别是这双眼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抬眼望向那尊彩塑。神像眉眼低垂，宝相庄严，可那微微上扬的唇角，却透着一丝说不清的悲悯。
殿内香火缭绕，烛光摇曳，将壁画上那些古老的故事映得忽明忽暗。
不知为何，我的心跳突然加快。指尖即将触到底座时，一股寒意猛地刺入骨髓。
“快看外面！”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我循声望去，只见方才还碧空如洗的天空，此刻已是黑云压城。
狂风卷着沙石狠狠抽打窗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
“这鬼天气！手机居然没信号了！”小悠焦急地摇晃着手机，屏幕上的“无服务”三个字格外刺眼。
殿内的游客开始骚动，大家不自觉地挤在一起。
我望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心头莫名发紧。这天气转变得太诡异了，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酝酿。
一道紫色的闪电突然撕裂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隆——！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我下意识地闭紧双眼。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似乎听见神像轻轻叹息。
再睁眼时，头痛欲裂。
檀香的浓郁气味呛得我咳嗽起来。这是哪里？我明明应该在庙里……
我猛地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身上穿着粗糙的麻布襦裙。
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颈间，带着山雨的潮气。一个陶罐在脚边滚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不是梦。触感太真实了：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檀香刺鼻的味道，还有窗外传来的鸟鸣声。
我颤抖着摸向裤袋，指尖触到冰冷的硬物。
手机！可屏幕一片漆黑，无论怎么按都没有反应。时间定格在15:27，信号格空空如也。
“圣女！您醒了！”
木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扑到榻前，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腕。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我的皮肤，带来清晰的痛感。
“快随奴婢走！皮逻阁的人马到山下了！”
皮逻阁？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
那个在松明楼纵火的南诏王？这不可能！
“你认错人了……”我想要挣脱，却被她更用力地抓住。
“圣女莫要说胡话！”少女急得眼圈发红，“若是被皮逻阁的人抓住，您我都活不成！”
我被她半拖半拽地拉出房间，踉跄着跑过曲折的回廊。
廊柱上的彩绘已经斑驳，壁画上描绘着陌生的仪典和战争场面。
这绝不是那座我熟悉的庙宇。
廊外是茂密的原始山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这不是梦，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发冷。
“我们要去哪？”我喘息着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回邓赕城！诏主定在等您！”
邓赕诏主。那个即将在松明楼大火中丧生的男人。我的“丈夫”。这个认知让我双腿发软。
山道陡峭湿滑，苔藓在石阶上蔓延。
我踉跄着扶住石壁，粗糙的岩石磨破了掌心。
低头看去，这双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根本不是我那双因为常年写字而带着薄茧的手。
这到底是谁的身体？
下方峡谷中，一队黑衣骑兵正在沉默行进。
他们穿着厚重的铠甲，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芒。
为首的那个骑士突然抬头，鹰隼般的目光精准地锁住了我。
那目光中没有任何对历史人物的好奇，只有猎人对猎物的审视。
我的血液瞬间冰凉。
“上马！”少女牵来两匹矮种马，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我咬牙抓住缰绳，试图回忆在景区骑马的经历。
可当我翻身上马时，粗糙的麻布裙裾“刺啦”一声撕裂，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该死！这具身体比我想象的还要柔弱，肌肉酸痛，动作笨拙。
这根本不是那个天天健身的林晓白该有的状态。
我们在密林中夺路狂奔，树枝抽打在脸上，留下火辣辣的疼。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
“圣女，”少女突然勒住马，脸色惨白，“奴婢引开他们。您顺着这条河往下……”
“一起走！”我抓住她的手腕，不敢相信她就这么轻易地要牺牲自己。
“不行！”她猛地挣脱，眼中含着泪光，语气却异常坚决，“诏主需要您活着！邓赕需要您活着！”
她调转马头，毫不犹豫地冲向追兵的方向，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
这就是乱世吗？牺牲变得如此理所当然？
我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又一波箭矢破空而来，这才惊醒。
咬紧牙关，我策马冲进湍急的河水，冰冷瞬间浸透了衣裙。
一支箭矢擦过耳际，钉在对岸的树干上。
我回头望去，那个为首的骑士已经来到岸边。
他并没有张弓，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在河水中挣扎，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不是要杀我。
他是在驱赶我，就像猎人驱赶猎物落入陷阱。
这个认知比冰冷的河水更让我战栗。
终于爬上对岸，我精疲力竭地瘫坐在泥地上。
坐骑在一旁口吐白沫，而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对岸的骑士依然伫立，像一尊黑色的雕塑。
他在监视我，确保我朝着他预设的方向逃跑。
我颤抖着拧着湿透的衣襟，水流在脚下汇成小洼。
等等，裤袋里的东西……
我再次摸出手机和那枚硬币。
手机的Home键被我无意识地按亮，屏保上还是我们一行人在庙前的合影。
照片里的小悠笑得没心没肺，而我站在她身边，背后就是那座白洁公主庙。
现代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而属于“白洁夫人”的记忆碎片却疯狂地涌入脑海——
大婚之夜的盟誓，皮逻阁日益膨胀的野心，各部诏主之间的明争暗斗，还有那个致命的邀请：三日后的松明楼祭祖大典。
我都想起来了。按照历史，三天后我的“丈夫”就会死在松明楼的那场大火中。
而我，一个带着手机和硬币的闯入者，真的能改变这场延续千年的悲剧吗？
握紧那枚冰冷的硬币，我望向邓赕城的方向。
那里有一个我素未谋面的“丈夫”，有一场早已注定的悲剧，还有一个等着我去扮演的角色。
第一个决定渐渐清晰：在见到那位注定要死的诏主之前，我必须藏好所有来自现代的痕迹。
尤其是，这枚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硬币。
远处的山道上，隐约可见城郭的轮廓。
那里是我的目的地，也是我的囚笼。
我深吸一口气，将硬币紧紧攥在手心。
这一刻，林晓白已经死了，活着的是白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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