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被一阵“吱呀、吱呀”的噪音硬生生拽回大脑的。陈雨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台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老式三叶吊扇。扇叶每一次转动，都像在呻吟，搅动着房间里浑浊而闷热的空气。
她猛地坐起，剧烈的动作牵扯到后颈，一阵酸痛袭来。这不是她的卧室，也不是医院。
这是一间不超过十五平米的逼仄小屋。斑驳泛黄的墙壁上，用图钉歪歪扭扭地钉着一张《还珠格格》的海报，赵薇的眼睛大得有些失真。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触感粗糙的“的确良”床单。床头柜上，没有她熟悉的智能音箱和无线充电板，只有一个掉了漆的白色搪瓷杯，杯身印着一个巨大的、喜庆的红色“囍”字。
这里是哪儿？“我的键盘……我的RGB风扇……”
身边传来一阵梦呓般的呻?吟，林晓也醒了。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当目光落在本该是她那套顶级外设的位置时，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静静地躺着一部沉重的、黑色的老式拨盘电话机，塑料外壳上蒙着一层时间的油光。
“啊——！”一声属于数字时代原住民的、被剥夺了信仰的尖叫，刺破了屋内的死寂。“我的键盘呢？！我的电脑呢？！”林晓像疯了一样扑过去，双手在空荡荡的桌面上胡乱摸索，指尖传来的只有木头冰冷的纹理。
“咣当！”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穿着碎花围裙、体型微胖的中年女人探进头来，嗓门洪亮：“小陈！你家晓晓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陈雨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女人。“你……”“我什么我呀，睡糊涂啦？”女人自来熟地走进来，拍了拍陈雨的肩膀，一股廉价肥皂和油烟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赶紧起来做饭吧，今天都2000年6月12号了，再不去菜市场，好的肉都没啦！哦对了，刚才你家老林的BP机响了，估计又是催他去巷口听消息的，放你床头了啊！”
2000年？BP机？
信息量太大，陈雨的大脑宕机了半秒。她低头，果然在枕边看到了一个砖头似的摩托罗拉传呼机。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却只摸到一片空虚。
林晓也听到了那句“2000年”，她停止了嘶吼，脸上写满了荒谬与不可置信。她冲到女人面前，举起自己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Apple Watch，“阿姨你看！这是2025年的最新款！我们是从未来来的！”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摆摆手：“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这电子表做得还挺花哨。行了不跟你们聊了，我家煤炉还烧着水呢！”说罢，女人转身就走，留下彻底石化的母女二人。
陈雨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触电，昏迷，陌生的房间，2000年……一个疯狂的念头浮出水面。她抓起那个冰冷的BP机，一股粗糙的震动从掌心传来，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小字：“老地方，速来，有内幕。”
就在这时，林晓突然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网吧！对，去网吧！只要能上网，我就能搞清楚一切！”
她不顾陈雨的阻拦，疯一般地冲了出去。陈雨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跑进一条破旧的巷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两旁的红砖墙上刷着“严禁赌博”、“人人防火”的褪色标语。
巷子尽头，一块歪斜的招牌出现在眼前——“飞翔鸟网吧”。林晓像看到了圣地，一头扎了进去。一股浓烈的、由烟味和泡面味混合而成的气息呛得她连连咳嗽。网吧里光线昏暗，一排排笨重的“大头”显示器（CRT）前，坐满了表情亢奋的年轻人。
“老板，开台机子！”林晓熟练地从自己2025年的运动裤口袋里，摸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元大钞，拍在吧台上。吧台后那个昏昏欲睡的网管抬了抬眼皮，接过钱，在手里捻了捻，又对着灯光照了半天，最后像扔垃圾一样把钱丢了回来，一脸鄙夷：“嘛呢？拿张□□来消遣我？”
“□□？”林晓的音调瞬间拔高，“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爱玩玩，不玩滚！”网管不耐烦地挥挥手，“两块钱一小时，押金十块，没钱就出去！”
屈辱感瞬间冲垮了林晓。她咬着牙，死死盯着一台电脑的屏幕。屏幕上，一个穿着布衣、手持木剑的像素小人，正在粗糙的地图上费力地砍着一只“稻草人”。
游戏名叫——《热血传奇》。那简陋到可笑的画面，那迟钝的人物动作，那刺眼的像素颗粒……这一切，对于一个习惯了4K画质、144Hz刷新率、光线追踪技术的电竞选手来说，不亚于一场酷刑。她的世界，她的专业，她的骄傲，在这里，都成了一个笑话。
“哇——！”林晓再也绷不住了，蹲在肮脏的地面上，放声大哭。
就在网管准备把这个“疯丫头”赶出去时，陈雨冲了进来。她一眼就看清了状况，没有多说一句废话。
银行卡是废纸，手机是砖头。她冷静地审视着自己身上唯一还值钱的东西。她抬起左手，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Nautilus”系列腕表在网吧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折射出冰冷而高贵的光芒。这是她买下俱乐部第一年，送给自己的礼物，象征着她所有的成功与荣耀。
“老板，”陈雨的声音沙哑但坚定，“我女儿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这块表，我押在你这里。她想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所有费用从里面扣。”
她利落地解开表扣，那声清脆的“咔哒”声，仿佛是与过去告别的讯号。网管的眼睛瞬间直了。他虽然不认识牌子，但那精湛的工艺和沉甸甸的分量，绝非凡品。他一把抢过手表，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好说，好说！这位小姑娘，里面请，随便玩！”
陈雨没有再看那块表一眼。她走到仍在抽泣的女儿身边，将那张被丢在地上的、属于2025年的一百元“□□”捡了起来，紧紧攥在手心。
走出网吧，外面阳光刺眼。母女俩一前一后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相对无言。一个失去了象征成功的腕表，一个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世界。她们被困在了这个拨号上网的蛮荒时代，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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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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