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坊的活计在天擦黑时便歇了。豆香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晚炊的饭菜香气,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弥漫开,织成一片暖融融的气息。
宁拙盘腿坐在堂屋的矮榻上,就着油灯明亮温暖的光,看父亲宁世安修补一把有些年头的旧椅子。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刨刀推过,木屑卷曲着落下,散发出好闻的木质清香。他偶尔会停下来,用手指细细摩挲接口处,眼神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器物。
“爹,这把椅子腿都松了好久了,干嘛不换新的?”宁拙托着腮帮子问。她知道家里虽不富裕,但换把寻常椅子还是使得的。
宁世安没有立刻回答,他用一个小凿子小心翼翼地剔掉榫头处的毛刺,才缓缓道:“物件用久了,便有了一份情谊在。它能修补,便不必弃之。这修补的功夫,亦是静心的过程。你看这榫卯,”他指给宁拙看,“一凸一凹,看似简单,实则严丝合缝,方能承力长久。这其中,亦有‘礼’与‘让’的道理。”
宁拙看着父亲沉静的侧脸,听着他温和的声音,心里那片属于前世焦躁都市的褶皱,仿佛也被这灯光与话语一一熨平。她想起前世那些一次性消费品的便捷与冷漠,忽然觉得,这种惜物、静心的生活哲学,自有其动人的力量。
“你爹呀,就是这脾气。”林婉娘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豆腐汤从灶间出来,笑着接口,“他那学堂里的桌椅,哪张没经过他的手?镇上的乡亲拿个坏了的木盆、扁担来,他也从不推拒,能修便修了。”她将汤碗放在小几上,又转身去拿碗筷,动作利落,眉眼间尽是温柔。
“举手之劳,与人方便,与己亦是一种修行。”宁世安放下工具,洗了手,坐到桌前。
饭菜简单,一碟清炒豆芽,一碗青菜豆腐汤,主食是掺了豆渣的烙饼,却格外清爽适口。宁拙小口喝着汤,豆腐嫩滑,汤底是用菌子和干贝吊过的,鲜得恰到好处。这是林婉娘的巧思,总能用最普通的食材,做出不寻常的滋味。
“祭典的新衣,娘给你改好了,一会儿试试。”林婉娘对宁拙说,眼神里带着期待,“用的是去年那块湖蓝色的细布,衬我们阿拙。”
宁拙心里一暖,用力点头:“谢谢娘。”
“我们阿拙长大了,”宁世安看着女儿,目光里含着不易察觉的感慨,“去了道观这些时日,性子似乎更沉静了些。顾观主学问渊博,你能跟着学习,是福气。”
宁拙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她无法告诉父母,这份“沉静”底下,藏着的是一个30多岁的灵魂,虽然以前是个宅女,不太喜欢和别人交流,孤儿院的生活虽然也有院长妈妈们的守护,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得自给自足,她只能含糊地应着:“观主讲的道理,很有意思。”
“读书明理,总是好的。”宁世安颔首,又像是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问道:“近日镇上似是来了些外地行商,你在道观,可曾听观主或是旁人提起过?”
宁拙心里微动,抬起头,见父亲神色如常,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她斟酌了一下词句,回道:“见到了几次。大师兄让我们专心课业,少与生人攀谈。”
林婉娘接话道:“你爹前两日去送修好的桌椅,听镇口的李老头说,那些人问东问西的,连咱们镇哪年遭过灾,粮食够不够吃都打听。”她语气里带着点寻常妇人的好奇与一点点不解,“也不知收个山货,问这些做什么。”
宁世安沉吟片刻,道:“或许是州府大商号派来摸底的,想长远收货,也未可知。只是……”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转而夹了一筷子豆芽放到宁拙碗里,“多吃些。祭典那日人多,跟着你石守哥哥他们,莫要走散了。”
“嗯,我知道的,爹。”宁拙乖巧应下。父亲那句未尽的“只是”,像一颗小石子,在她心湖里轻轻荡开一圈涟漪。连父亲这样不同外事的人都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么?
饭后,宁拙试了那件湖蓝色的新裙子,尺寸正好,衬得她的小脸愈发白皙。林婉娘围着她转了两圈,眼里是满满的喜爱,细细帮她抚平衣角的褶皱。
宁世安在一旁看着,灯光下,妻女的身影构成他整个世界安稳的核心。他脸上露出满足而平和的笑意。
夜色渐深,油灯被拨得更加明亮。宁世安继续修补他的椅子,林婉娘就着灯光缝补一件旧衣,宁拙则拿了本顾世安给的浅显游记,靠在母亲身边安静地看着。
窗外是寂静的夜,偶尔传来几声犬吠。窗内,灯火可亲,无人言语,却自有温情在静静流淌。
宁拙放下书,看着父母在灯光下专注而平和的侧影,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包裹着她。这个家,这些看似平淡的夜晚,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最坚实的锚点。她希望,这样的夜晚,能一直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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