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东陵早晚温差很大,入夜,气温骤降,董家一众老小在距城郊不远的一处破庙落脚。
下午,遣散一众婆子婢女小厮,只有三两个忠心耿耿的老仆自愿留下。董老夫人身边的方妈妈便是其中一位。
方妈妈是董老夫人的陪嫁婢女,到了成婚年纪被董老夫人许给一户踏实本分的庄头,生了两个儿子,如今两个儿子也成家生了孩子。
方妈妈完全可以回去在儿子身边享晚年天伦,但念及多年主仆之情,毅然决定跟着董老夫人一同离去。
现下落脚的这处破庙,原本是一处道观,当今皇帝登基重佛教,这座道观香火凋零便逐渐荒废了。
原本气派的大门不翼而飞,凉风飕飕往里钻,垂下来似掉未掉的窗扇被风吹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斑驳的土墙,很是破败狼狈。
中央是燃烧的火堆,许随安捡了几块砖头,搭了一个简易的灶台。
穿过正殿,后面从前是道士居住的地方,许随安像找宝贝一样,一顿翻翻找找,找到了两个没坏掉的陶罐。
她拿着两个陶罐像拿着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放到墙根下,又去道士居住的屋子里,想着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什么能用的东西。
一番翻找,无功而返,没有想象中被褥之类能御寒的东西。
不过,依然很棒啦,她拎着陶罐笑眯眯的往前面走,心里盘算着待会去把陶罐刷刷打点水泡饼子吃。
与她乐观的态度不同,前面一片愁云压顶。
董如霜靠着柱子坐着。呆呆傻傻的看着前方,身上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这是王氏留下的。血迹干了,但王氏浑身是血的样子依旧盘桓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董如意挨着董如霜坐着,也是一副呆呆的模样,桂姨娘和董如贞坐在离董如霜不远的地方,娘俩相互依偎蜷缩在那,眼底一片茫然。
方妈妈倒是跟往常一样,在倒了的真人像旁边捡了一个蒲团,拿到门外拍了拍上面的灰,回到殿内。
“老夫人,您坐这个上面,地上凉,仔细腰疼。”
方妈妈扶着老夫人起身,将蒲团放下后,扶着她慢慢坐下,看着她略显凌乱的头发,心疼的叹了口气。
“您千万别上火,不管怎么说,好歹皇帝开恩,免了咱们流放,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老夫人转动着手上的紫檀珠子,闭着眼沉了半晌,道,“阿随跟姣姣呢?”
“少夫人去后殿了,四姑娘出去寻吃的了。您放心,培安跟在四姑娘身边,奴婢嘱咐培安看顾着,不让四姑娘往远了走。”
说话间,许随安从后门进来,拎着两个陶罐子跟献宝似的颠颠走过来。
“祖母。您看,我找到了陶罐,一会我去洗干净,咱们就可以做饭吃了。”
虞氏睁开眼,低头看了眼陶罐,又看着求表扬状的许随安,许是受到她的情绪感染,扯了扯嘴角,笑了。
“累坏了吧,快去歇会。”
“不累。祖母。”
说着,许随安招来竹意,“让你买的干粮呢。”
“在这呢。”
竹意旋即转身拿来包袱递给许随安,许随安拿过包袱给到方妈妈。
“祖母,下葬回来的时候,我让竹意悄悄去买了一些干粮,劳烦您先分分吧。待会我找个水塘给陶罐刷刷盛点水回来,晚上凉,喝点热水暖暖胃。”
历来抄家甭管是金银细软还是干粮菜油,肯定是一样都带不走,因此许随安留了个心眼,下葬回来的时候,就没让竹意跟着,给了她二两银子,买了一些吃食备着路上吃。
虞氏有些意外,方妈妈也很意外,她们只知道许随安沉稳,却没想到她还是个有谋划的。
这时,外面响起一串嘈杂的脚步声,众人纷纷朝外看去,只见贾玉安领着仆人正往这边来。
董如霜看着来人,眼泪刷的下来了。
“三郎。可是父亲的事有了转机?”
贾玉安看着梨花带雨的董如霜,心疼不已,他刚想给她擦眼泪,想到长辈在,便又缩回了手,走向虞氏。
“老夫人。”贾玉安拱手行礼。
“好孩子,你这会儿过来是?”虞氏问。
虞氏不明,其他人也不明,这几日,她们亲身体会到世态炎凉四个字,往日与董家交好的人家纷纷避她们如洪水猛兽。贾家也不例外,董老爷死讯传回那天,贾家便派人送回了定亲庚帖和信物。
贾玉安道:“老夫人,伯父出事,家父为没能帮上忙而愧疚,特让小侄寻过来,问问您作何打算。”
虞氏:“还未商定。”
贾玉安:“家父让小侄转达,我家在兖州有一处庄子,若是老夫人不嫌弃,不妨去兖州落脚,一应吃食用度,我贾家负责。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听到贾玉安这样说,董如霜感动不已,脚步往前挪了两步,抓住贾玉安的胳膊,滚烫的泪一滴一滴砸在他月白色的衣袖上。
她就说她的三郎重情重义,肯定不会放任她不管的。
其他人也同董如霜一样,一扫眼中阴霾,转而欣喜万分。
老夫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许随安,“阿随,你觉得呢?”
方妈妈立在一旁,双手置于身前交握,相较于其他人的反应,她的反应很淡。
“老夫人,三公子问您,您缘何要问阿随?”玉姨娘问道。
虞氏瞥了她一眼后再次看向许随安。贾玉安跟着虞氏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许随安身上,微微一怔。
下午头发乱了,许随安图方便就随便编了一个麻花辫,刚开始那会儿还挺利索的,这会儿因着赶路的缘故,略微有些乱。
但就是这些乱借着火光却是生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凌乱美,晃了贾玉安的眼。
许随安只顾着想这件事,倒是没留意贾玉安的表情,略想了想,往前迈了一步,“三公子雪中送炭之情义很令人感动,只是不知我们相应的要付出什么。”
贾玉安面色微变,许是没想到这话是从许随安这样一个年岁还不及他大的女娃子嘴里说出来。
他左手背于身后,右手虚握成拳,放到嘴边轻咳了一声,道,“我与如霜虽解除了婚约,但多年情谊尚在,我不忍如霜受苦,才求了父亲。”
“皇帝虽免了我们流放,但我们依然还是罪臣家眷,三公子不会不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还请您告知我们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这般绕来绕去,真墨迹。
贾玉安:“我心悦如霜,虽给不了正室之位,但可把她养做外室,安置在近郊十里村的庄子上,一应吃食用度皆比做正室的规制。祖母,除却不能给如霜名分和孩子,其他我都可。”
听他说完,许随安不再言语,退回到老夫人身侧,默默站好。
“你做梦!我大姐姐是董家嫡长女,岂可与你为外室!”
董如姣从外面进来,气冲冲来到贾玉安面前。也不知去哪翻找了,头上沾着好几处枯叶碎末。
方妈妈过来,把她头发上的枯叶碎末摘掉,“四姑娘可是找到什么了?”
董如姣两手一摊,“啥也没有,还摔了一跤,方妈妈,待会你给我看看,是不是摔破了,有点疼。”
“好。”方妈妈笑呵呵。
许随安悄悄睨了一眼贾玉安的神色,果然如她想象中一般,救世脸搭配尴尬套餐。
老太太不徐不疾的转动着紫檀珠子,见火候差不多了,适时开口。
“三公子好意,我代大姑娘谢过,董家家训绝不许女子为妾,恐辜负了三公子一片心意。”
贾玉安费解,“老夫人,我与如霜真心相悦,她如今这番模样,许她外室,已然是家父最大的让步,董家已然不复从前,您何必.......”
“家训不分辉煌与落魄,我老婆子若是允了,怕是死了无颜去见董家列祖列宗。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回吧,我们也要歇息了,明日还要赶路。”
贾玉安看向董如霜,“你也是如此吗?”
董如霜咬唇,狼狈不堪的脸上透出哀戚悲痛之色,缓缓松开手,垂于身体两侧。
“祖母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三公子请回吧。”
说完,董如霜后撤两步躲在董如意身后,默默流泪。
贾玉安见状,撂下一句若是反悔可去前面他家庄子告知管事后便恼怒的离开了。
贾玉安走了,带来的那些吃食用品也一并带走了,只留下一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方妈妈把馒头饼子分给众人,竹意拿出一罐子酱菜,交给许随安。
玉姨娘接过方妈妈递来的饼子,掰成小块喂到董怀瑾嘴边。
董怀瑾吃了一口,勉强咽了下去,“小娘,扎嗓子。”
“快吃,哪那么多话,现在这光景,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你当自己还是董府的小少爷呢。”
方妈妈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玉姨娘,随即垂眸,拿起手边竹筒子,打开盖子,递给老夫人。
“小口慢喝,待温热了再咽下去。”
老夫人点点头,接过竹筒子,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并未理会玉姨娘的话,董如姣却不乐意了。
“玉姨娘,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指桑骂槐真是好没意思。”董如姣要了一口饼子,边嚼边忿忿的看着玉姨娘,“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天生奴才胚子的贱命,随便谁给点好处就跟狗见了骨头一样摇着尾巴就过去了?即便我爹爹不在了,我大姐姐依旧是董家的嫡长女,别说外室就是与人做妾,谁敢提我都一棒子打死了去。”
这番泼辣尖酸的说词惊的许随安眼皮跳了又跳,董如姣辛辣的性子她知道,却没想到竟是这般辛辣,怼起人来当真是半分情面也不留啊!
简直是董家四美战斗力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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