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在春节之后，雪花飘飘洒洒，落了满地，地面是一片雪白，看得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陈倦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出现在那场大雪里，雪花坠下，落了陈倦一身。
那年是林朝晕第一次一个人过年，陈倦留在家陪奶奶过年，不过林朝晕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陈倦在楼下踱步，把一片白踩成了一团黑，落在身上的雪花融化了又覆盖上新的雪花，把围巾都沾湿了。
陈倦推开门的时候，林朝晕正坐在书桌前准备今天给补课小孩儿的习题，听见门推开的一瞬间就回了头，脸上都是笑意。
“我就知道是你。”林朝晕一个箭步跳到陈倦身上，在他脸上猛亲一口。
“你这围巾怎么全湿了。”林朝晕手里一片冰凉，“外面下雨了？”
“没，外面下雪了。”陈倦取下绕在脖子上的围巾，又去翻了件林朝晕的衣服换上。
“过来，我给你吹吹头发。”林朝晕冲陈倦招招手，晃了晃手里的吹风机。
“你来这么早？”林朝晕的指尖穿过陈倦头上微微泛着潮意的发丝，热风吹动着陈倦的头发，一股酥麻感从后脑勺直直的窜向尾椎骨。
“就是想看看你。”陈倦扣住林朝晕的左手拉到自己胸前，将自己后背埋进林朝晕的胸膛，林朝晕只能关掉吹风机，任由陈倦拉住自己的手。
“我又不会跑。”林朝晕笑着说，不得不说，陈倦这句想他听着还是挺高兴的。
“你再亲我一下。”陈倦扣住林朝晕的双手，仰头闭着眼睛对林朝晕说。
林朝晕轻轻一笑，泻出一点笑声，拉住陈倦的双手，让他抱住自己的脖子，一手往后捋陈倦的头发，一手扣住陈倦的下颌，林朝晕温热的双唇轻柔的落在陈倦带着些许凉意的唇上，舌头扫过陈倦的唇，将它舔得温热。林朝晕这个吻格外的温柔，是吹过湖面的清风。
舌尖越过唇缝，将彼此的界限模糊，侵入私密的缝隙，耳边响起啧啧的细碎声，呼吸在这时变得炽热。陈倦的手顺着林朝晕的手臂下滑，攀住他的双臂，用力握着，舌尖反客为主，牙齿磨着林朝晕的下唇，像是要一口口吃掉林朝晕的嘴唇。
林朝晕的口腔都被吻的麻木，唇缝间偶尔溜出一声喘息。
“我今天要傍晚才能回来，要不我请个假在家陪你吧？”林朝晕用手背擦着陈倦嘴唇上的水光，他红肿的双唇泛着水光，看得林朝晕的脸颊一红。
“别，你去吧，我在家等你。”陈倦说。
陈倦在家也没闲着，把屋里的卫生从里到外认认真真的打扫了一遍，连窗户都没落下，又出门买了趟东西，大到衣服被单，小到牙刷袜子，陈倦看到什么合适的都卖。晚餐陈倦做了一大桌，前前后后忙了三四个小时。
林朝晕回来的时候雪还没有停，雪花被风吹到脸上，冻得林朝晕直往围巾里缩。路边的花店还没有关门，林朝晕路过的时候店里的小姑娘正把花架上摆出来的花花草草往店里搬，一大束红色的玫瑰在桶里开的正艳。林朝晕想了想，还是买了一小束玫瑰花，雪白的雪花落在红艳艳的花瓣上，很快又化成小水珠，显得花瓣格外的娇嫩。
林朝晕在门上郑重的敲了几声，陈倦围着围裙来开的门。其实林朝晕自己带了钥匙，但他今天就想敲门，等陈倦来给他开门，然后冷风裹挟着他和红玫瑰一起撞进了陈倦的怀里。
“你这是买了多少东西啊？”林朝晕看着陈倦堆在沙发边还没归置好的东西和桌子上那大大小小的盘子问道。
“你不会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这不会是什么断头饭吧？”林朝晕开玩笑的说道。
“快去洗手吃饭。”陈倦没回林朝晕的话，用手里的红玫瑰拍打着林朝晕的手，有两三片红色的花瓣坠落在地上，陈倦附身捡起花瓣揣进上衣靠近心脏的那个兜里，又找了个水杯把花插好放在了桌子上。
林朝晕也太久没和陈倦一起吃饭了，一顿饭吃得林朝晕满心柔软，陈倦却是满心的愧疚和不安，他知道，如果他今天说了这些话，林朝晕肯定不会轻易原谅他。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林朝晕接过陈倦洗好的碗放好，陈倦今天格外的沉默，他觉得不太对劲。
“等会儿我想和你说个事。”陈倦深吸一口气，拿着筷子的手一抖，白色的陶瓷筷子叮叮当当在地上碎成的好几节。
“现在就说呗，你和我还要约时间啊。”林朝晕朝地上看了一眼，四只筷子还有两只勉强能用，“完了，你明天就吃手抓饭吧。”
“你去扫了，我去收拾桌子。”陈倦有点待不下去，空间太小了，有点呼吸不上来，冷风穿过温热的呼吸道，全是密密麻麻的刺痛，恍惚间陈倦好像尝到了舌尖的血腥味儿。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从窗外大片大片的落下，林朝晕好像听到楼下绿化带里树枝被压断的声音。陈倦关掉了大灯，只留下了沙发旁的那个小夜灯，陈倦坐在一片昏暗里，林朝晕莫名的不想靠近，想要逃离这里，他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关灯干吗？”林朝晕一边问，一边准备打开开关。
“别开。”陈倦出声拦住了林朝晕的动作。
“林朝晕，我们分手吧。”陈倦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的说，他的大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林朝晕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你说什么？”林朝晕怀疑自己幻听了，刚刚居然听到陈倦要和他分手，林朝晕用手轻拍着耳朵，声音颤抖着继续说：“我刚刚没太听清。”
“我说，我们就到这儿吧。”陈倦掌心都是湿汗，拳头握紧又松开，始终不敢看林朝晕一眼。
“我开玩笑的，你明天用筷子，我手抓饭可以了吧？”林朝晕用手撑着墙壁，试图用干巴巴的笑声掩盖掉这快要凝固到无法呼吸的气氛。
“林朝晕，我们分手吧。”陈倦再次重复道。有一颗泪珠从陈倦的脸颊上滑落，淡黄色的灯光被泪珠折射进林朝晕的眼睛，那颗泪珠最终落在沙发上，没什么声响，林朝晕却觉得自己好像聋了。
“为什么？明明今天早上你还说你想我。”林朝晕还是没敢走近，脑子里都是今天陈倦的那个吻。
“我不同意！”林朝晕大声说，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眶里滑落，带着浓厚的鼻音，“你明明答应过我一辈子的。”
“小太阳，分手是不需要两个人都同意的。”陈倦磨着右手指根的那枚戒指，戒指带着他的体温，早就不是金属的冰冷。
“你是不是回奶奶家的时候就想好了？”林朝晕想起陈倦回家那次说的话，自己当时居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明明当时的话那么奇怪，就像在交代后事一般。
“是。”陈倦没解释什么，直接认了下来。
林朝晕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他知道奶奶对陈倦很重要，他是不是应该对陈倦没有立刻放弃他，还犹豫了这么久才和他提分手而感到高兴啊。所以他这是回家和他爸爸谈判了一番，他爸没同意，他回去衡量了一番，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奶奶重要，也不愿意告诉奶奶这件事，所以放弃了自己。
他的心是雪地里的一朵玫瑰花，陈倦的话是一场夹杂着雷鸣的暴风雪，花瓣凋落，碎裂成千千万万片，散落到雪地里，被人踩进黑色的泥泞里，连香味也消散不见，只有寒意和痛感。
“能不能不分啊？”林朝晕低声祈求道，语气颤抖，像是在悬空钢丝上跳舞的人。
“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陈倦没回答问题，又已经回答完了林朝晕的问题。林朝晕再也忍不住，抓住桌子上的那捧玫瑰砸在陈倦的胸膛上，花瓣簌簌落下，娇嫩的花瓣擦过陈倦的脸颊，是一枚再也没有机会获得的轻吻。
“你混蛋！”林朝晕骂不出什么新意，抬起手想要狠狠的扇陈倦一巴掌，目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手还是垂了下来。
陈倦没有一点要躲的意思，睁着眼睛看着林朝晕，林朝晕便投了降。陈倦肯定是喜欢他的，林朝晕从不怀疑这个答案，只是好像高估了这份爱意，陈倦心里始终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
“这个还你。”陈倦摘下戒指，在掌心里紧紧攥着，最终塞进了林朝晕的掌心。素白的银环带着温度，烫的林朝晕险些接不住。
“滚！”林朝晕摘下他的戒指，和陈倦的戒指一起拢在掌心，往地上猛得一扔，两枚银环在地上弹了一下，然后分开，银环在地上叮当滚动着消失在陈倦的视线里。
泪水在脸上格外的冰凉，几乎要失去温度，林朝晕脑子一片混沌，只有那些情绪在翻涌。没机会了，陈倦决定要走，他拦不住，也挽留不下来。
眼泪越来越多，林朝晕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胸痛的快要把他从里面撕开，他第一次如此具体的感受到心脏的位置。
“你找个时间回家一趟吧，我已经和你妈妈说过了。”陈倦用手背擦干林朝晕脸上的泪，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林朝晕眼睛通红，细小的红色血管爬满了眼白，眼角也是一片红。
泪是擦不干的，陈倦越擦越多。
“陈倦，你是不是有病？！”林朝晕拍开陈倦的手，林朝晕没收力气，震得他的手都疼。陈倦的手臂肯定都红了一片。
“这件事就我这个当事人最后知道是吧？！”林朝晕眼含着泪花笑着问。
那笑比哭还难看。
陈倦这是什么意思，替他找好后路吗？他是不是还得谢谢他陈倦连分手都还挂念着他！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要分手了，就他一个当事人最后知道！他掰着手指头期待陈倦来的时候，陈倦正计划着把他送回去，计划着和他说分手。他就像是陈倦领养的一只什么小动物，现在养不了了，所以急忙帮他找下家。
“你太厉害了，陈倦，特别厉害！”林朝晕冲陈倦竖起大拇指道。
“你就非要和我分手吗？有什么事是不能一起解决的？！”林朝晕还是没死心，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了现在，他怎么能够轻易放弃。
“朝晕，我累了。”陈倦嗓音干哑，带着浓浓的倦意，他泄下力气，任由自己砸在沙发上，柔软的靠枕支撑着他的脊背。
“你不觉得累吗？我们这样，两个人都累。”
林朝晕一瞬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他没想过，原来陈倦觉得累了。他想说他一点都不累，可是陈倦累了啊，他让陈倦累了。他以为他是快乐的、幸福的，原来都是假象，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迁就，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付出。
他本来就不希望亏欠陈倦什么，但是现在他却越欠越多了。
“你走吧。”林朝晕深吸口气，勉强收住所有情绪，稳住颤抖的指尖，指着门的方向对陈倦说，话里都是颤音。
陈倦终于哭了，他环抱住自己的双臂，压抑不住的哭声从他的唇齿间溢出。陈倦也想问问林朝晕，不是说好不分的吗？为什么不再挽留他一下，怎么就不能再撒泼打滚求求他呢。
“走啊！”林朝晕催促道。
今天的雪就没停歇过，一片片坠落到陈倦的肩头和发丝，然后融化成冰冷的水珠，只是现在那个人不会再替他吹头发了。
林朝晕，再见。陈倦回过头看向窗户，在心里默默的和林朝晕告别。
呼出的白雾把窗户弄得一片模糊，有个人在一片黑暗里悄悄趴在窗户上，用手不断抹着玻璃窗上的水雾，注视着楼下越走越远的背影，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融进了一片雪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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