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位能干的女性，好像闲不下来一刻。
刚洗完碗又准备去后院儿收桂花。林朝晕忽然意识到空气里还飘着桂花的味道，闻起来很甜。
“走吧，吃完了该干活了。”奶奶一人拍了一掌，很轻柔。
那颗桂花树不大，花却密密麻麻的缀在枝头，连成一片。林朝晕和奶奶在树下抻开一张塑料薄膜，陈倦爬到树上使劲摇晃树枝。林朝晕总担心他掉下来自己接不住。
奶奶看到他担心的神色哈哈大笑，“这个小崽子是在这里野大的，后面那片山上的树被他爬了个遍。”奶奶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很明显，和她的敏捷的身姿不太相符。
桂花簌簌而下。
金黄色的，小小的，五个瓣，带着香气的。
这是林朝晕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桂花。桂花雨还在不停的下，陈倦还故意在林朝晕头顶的枝丫上踹了一脚，落下的花更多了，掉到林朝晕头发上，从他脸上划过，钻进林朝晕的衣服里，然后顺着他的胸膛和背部滑下，像蚂蚁爬过，痒痒的。
“你给我好好干活儿。”奶奶看不下去了，朝着树上的陈倦大吼一声。陈倦立马收敛了神色，认认真真的打工。
说不清为什么想逗一下林朝晕，可能是这人太过于信赖自己，眼神太过于单纯。他没见过这样的人，看起来冷的要死，像是冰块，一碰居然是软的果冻，偏偏还不自知。
每次他看自己的眼神里都充满了信任，毫无保留的信任，让陈倦不好意思留下他，总是想帮帮他。
陈倦下树看着满头花的林朝晕，笑得都快要站不稳，奶奶收起塑料团成一团塞给陈倦，让他去找个盆儿洗洗。
奶奶的手像树皮，褶皱里藏得都是岁月，奶奶没有林朝晕高，于是让林朝晕坐在小板凳上，给他理藏在发丝里的桂花。
“诶呦，现在的小年轻长得真高啊，比山里的竹子长得都快。”奶奶一边理着头发，一边感叹。
“我们家小倦啊，不知不觉都长这么大了，长大咯。”林朝晕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能保持着沉默和微笑。
“你是小倦的好朋友吧？”奶奶的动作很轻，干起农活那样有力的双手也能这样轻柔。手指仿佛戳到了林朝晕的心脏，让林朝晕感觉自己心脏好像化成了一摊水。
“我是他的同桌。”林朝晕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他没问过陈倦，反正陈倦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他只能说自己是他同桌。
“那你知道这个小兔崽子咋了吗？现在长大咯，有啥都不告诉我这个老太婆咯。”
“他一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小时候一这样就是在外面受欺负了。”
奶奶在他背后，他看不见奶奶的神情。不过他能知道奶奶现在一定带着关切和小心翼翼。
不过他不能说，陈倦自己不说就是不想让奶奶知道，他不能擅自主张把这些事告诉奶奶。
“没有，他就是想奶奶了。我天天和他待在一起，要是他受了欺负，我一定帮他揍回去。”林朝晕挥舞着拳头，展示着自己力量。
“在说什么东西啊？”陈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的。
“说你这个小兔崽子发生了什么也不告诉奶奶呢，出去上学了，和奶奶生疏了。”奶奶把最后几朵花挑出去，拍拍林朝晕的肩，示意他弄好了。
“没有，最喜欢奶奶了。”陈倦把头埋在奶奶肩上，“就是想你啦。”
“还想吃桂花糕。”陈倦顿了几秒又补上了一句。
“你这个小馋猫。”奶奶哈哈大笑，用力戳了戳陈倦的额头，陈倦跑到林朝晕背后探出半个头说，“他也想吃。”
林朝晕无奈，只能被迫点点头。
“好好好，给你们做。让陈倦带你玩会儿吧，等会儿就能吃了。”奶奶脸上的笑从他们回来就没听过，高兴得声音分贝都提高了。
陈倦带着林朝晕上了二楼，二楼简直是脱胎换骨，精致的装修风格让林朝晕觉得自己在梦里。
“二楼为什么是这样的？”林朝晕口瞪目呆，透明的落地窗，随风轻飘的黄色窗帘，干净到反光的米黄色地板，布艺沙发，液晶屏大电视，水晶大吊灯……
“农村嘛，一楼一般不装修的，怕有人来串门不好意思进屋。”陈倦看着林朝晕的模样，知道他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震惊一二楼差别太大了，“奶奶就想待在这儿，所以我爸拿钱装修的。”
“那厨房为什么不装？”林朝晕求知如渴。
“因为我奶奶觉得柴火饭好吃，虽然我也吃不出来什么区别。”陈倦笑着回答，把人推进了自己房间。
这个房间白色的墙壁上挂了好几副毛笔字，对着窗的书桌上还放着笔墨纸砚，桌子上还放着一堆小石头和小玩意儿，房间的灯是那种类似于鸟巢一样的形状，书架上都是些初中课本和小说，放得一点也不整齐，还有些小卷子从课本里支棱出来，书架上面还放着一些木雕。
“这些东西都是你做的？”林朝晕凑近看发现木雕雕的都是撒尿的狗、睡觉的猫、张嘴的鸟、仰泳的鱼什么的。
“是啊，灯也是我做的，还有一个小的，你要吗？”陈倦从书架顶上掏出来一个小款的鸟巢，底下有个木头底盘，可以平稳的放在桌面上。
陈倦吹吹上面的灰，把东西塞给了林朝晕。
“谢谢。”林朝晕抱着怀里的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人家的好意不能拒绝，但是收下有不太好意思，耳朵都要急红了。
“不用不好意思，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当谢谢你陪我回来。”陈倦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简直太好懂了。
“我……谢谢。”林朝晕只能又说了一声谢谢。
“不用客气。”陈倦摆摆手。
“这些字也是你写的？”
“是啊，我有很多喜欢玩儿的东西。不过很多都是三分钟热度。”陈倦在书桌前，倒了点墨汁。
“你想要什么话？岁岁平安还是自由万岁什么的？”陈倦执笔的时候整个人都沉下来了，光透过窗户映在他的脸上，说不出来的迷人，像一块陈年沉香，散发出幽幽的香味。
“岁岁平安吧。”哪有什么自由啊，这只是暂时的喘息。
他妈妈把所有精力和时间都花在他身上，从他四五年级开始，她就没什么自己的时间，一日三餐只有有时间都是亲力亲为，水果到他手里都是不带皮儿切块的，事事精细。每次他晚修回家看到她躺在沙发上带着黑眼圈和疲惫的脸，和她放弃的工作机会和兴趣爱好，都觉得自己的愧疚达到了顶峰。
虽然她有很时候会打着爱他的旗号干一些限制他的事，干扰他的选择、交友什么的。
还喜欢说她付出了很多，自己要好好听话什么的。有时候林朝晕真的很想说这不是我自己要的，是你一厢情愿给的。
但是这话太伤人，他看着妈妈的脸说不出口。但是愧疚又时常折磨着他，他想努力做得更好，却发现越努力越远。每次考试之前都整夜整夜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月亮换成太阳，上课也是这样，越想认真听，越是走神厉害。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要是没有他就好了，那样谁都开心。
陈倦把写好的字晾在桌面上，笔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响。
“你打算怎么办？”林朝晕摇摇脑子里的念头，把自己的烦心事儿甩出脑子。
“那是他的自由，我干涉不了什么。”陈倦深吸一口气，“本来也和我没关系，是我反应过度了。”
“你…接受不了同性恋？”林朝晕听着他说没关系又听着他说反应过度，这个模糊的念头就浮现了出来。
“我……”陈倦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是接受不了还是心里有鬼，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能点点头。
林朝晕看了他的回答之后心里一阵空落落的，说不清为什么。
“那你怎么办？”
“少接触呗。”陈倦又恢复了那个无所谓的模样，仿佛他昨天那副样子根本没存在过。
“不要告诉我奶奶。”陈倦又补了一句。
“好，我谁都不说。”林朝晕认真说道，就差举起三个手指发个誓了。
陈倦觉得这个人很神奇，一个简单的举动就能轻易逗笑自己，仿佛他身上长着自己的笑点。
“你要不发个誓？”陈倦又开始嘴欠。
“我发誓我要是说出去就……”林朝晕立马开始举着手指发誓，神色之认真让人感叹。
陈倦只是想逗一下，没想这人真要来，立马伸手捂住他的嘴，温热的气息打在手心，陈倦想起抽回手又担心他继续。
林朝晕停下来陈倦立马缩回了手，像是被烫着了。气息好像还停留在掌心，一阵一阵的温热。
“我们明天回去吧，我作业还没写完呢。”陈倦往旁边走了两步，开始摆弄书架上的书。
林朝晕直觉他在避着自己，心里有点难过，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好。我们直接回学校吗？”
“嗯，回学校吧。”陈倦没回头，他不敢看林朝晕，他怕林朝晕感觉出来什么。
“桂花糕好了，快下来吃。”奶奶的声音及时出现，没让尴尬出现。
奶奶的桂花糕摆了满满一盘子，还冒着热气。陈倦吃得很高兴，桂花的味道在舌尖萦绕不散，仿佛在味蕾上又绽开了一回。
“奶奶，我们明天回学校。”陈倦边吃边说。
“诶呦，怎么不多待两天啊？”奶奶一脸心疼。
“作业没写完呢，回去写作业。”陈倦喂了奶奶一块桂花糕，还往林朝晕手里塞了好几块。
“学习重要，学习重要。我去给你装几盒桂花糕，你们明天带走。”奶奶又开始忙活起来。
送走他们的时候奶奶一脸不舍，不停的在他们脸上抚摸，还牵着他们的手说些让他们互相照顾，有时间回来玩什么的家常零碎，却让林朝晕快要控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
汽车摇摇晃晃，来时满怀心事，走时满怀桂花糕，花香萦绕鼻尖，会做个桂花味儿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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