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时。
仙盟广场中央，那座巍峨恢弘、遍布符文刻痕的千机阁静静矗立，大门洞开，内里幽深，散发出古老而危险的气息。通过小比的百余名修士齐聚门前，气氛比昨日更为凝肃。
经过一夜调息，王虎儿昨日损耗尽复，周身土灵之光愈发温润内敛，只是眼神里还带着点对未知的忐忑。他紧紧跟在我身侧半步之后，像一头警惕又忠诚的守山犬，时不时用眼角余光扫视周围，尤其是对赤焰门那几人方向，格外戒备。
“师弟，”他趁人不注意，又悄悄挨近，声音压得极低，热气几乎呵在我耳廓，“我昨晚想了想，进去后我走前面吧？我皮厚，抗揍！要有什么机关陷阱，我先替你趟一趟！”
他说得认真，黝黑的脸上满是诚恳，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我侧目，冷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细小伤痕的侧脸。这蠢货，是真不知死字怎么写，还是觉得他那点微末道行能护住谁？心底那点因他靠近而升起的异样躁动，瞬间被更深的冷意压下。
“跟紧，别碍事。”我漠然收回视线，声音里淬着冰，“若拖后腿，我不会救你。”
王虎儿缩了下脖子，却没像往常那样露出受伤或讪讪的表情，反而挠头嘿嘿一笑，虎牙尖尖：“知道知道，师弟你面冷心热！我肯定不给你添乱！”
“……”谁面冷心热？我真该现在就掐死这自作多情的憨货。
此时，千机阁大门光华流转，明镜真人的虚影浮现半空，声音传遍四方：“千机阁内，机关万千，阵法无穷。寻得‘机枢核心’并注入灵力标识者，即为通过。时限三个时辰。现在，入阁！”
话音一落，人群瞬间躁动，道道身影如离弦之箭，争先恐后射入那幽深门户。
我并未急于冲入，待大部分人都进去后，才身形一动，如鬼魅般滑入其中。王虎儿低喝一声，周身黄光一闪，迈开大步牢牢跟在我身后。
踏入阁内，光线骤暗。眼前并非想象中逼仄通道，而是一片极为广阔、布满无数金属甬道与巨大齿轮的奇异空间。机括运转的咔哒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与灵力的混合气息。无数条路径纵横交错，延伸向未知的黑暗，处处透着精密而危险的味道。
刚一落地，脚下一块石板猛地下沉！
“小心！”王虎儿吼声未落，已猛地一拳砸向侧面墙壁。轰隆一声，墙壁凹陷，触发机关的力量被强行引偏，数支淬毒的弩箭擦着我们衣角射入黑暗。
我甚至未曾回头，神识早已捕捉到那处机簧。只是这憨货反应倒快。
“跟好。”我冷声道，选定一条气息相对晦涩的甬道掠入。王虎儿毫不迟疑，立刻跟上。
甬道内机关遍布，落石、地陷、飞刃、毒雾……层出不穷，且大多隐含阵法，迷惑感知。我依仗神识强横，总能先一步洞察，或避或破，速度极快。煞气在此地似乎格外活跃，那些阴损机关往往稍一接触我的气息便自行锈蚀崩坏。
王虎儿起初还有些手忙脚乱，但他胜在根基扎实，力大无穷，又似乎对大地震动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往往我刚察觉异常，他已下意识一脚跺下，震偏机关枢纽，或是凝聚厚重岩甲硬抗过去。方式笨拙，却有效。
一路深入，竟比许多抢先进入之人更快。
经过一处岔口时，头顶忽然降下一张布满倒钩的金属巨网，同时两侧墙壁无声刺出密密麻麻的尖刺！
我眼神一厉，指尖煞气凝聚，正欲强行撕开。
“嘿！”王虎儿却大吼一声，不闪不避，双臂交叉猛然向上格挡！土黄色灵光暴涨，瞬间在他臂膀之上凝结出无比厚重的岩石护甲。
锵啷！巨网罩下，倒钩与岩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竟被他硬生生凭借蛮力扛住！同时他脚下地面隆起，形成一圈护壁，堪堪抵住两侧刺来的尖刺。
“师弟！快过！”他额角青筋暴起，粗声催促，显然支撑得极为吃力。
我眸光微动，身影一闪便从他被撑起的那一丝缝隙中掠过。就在我通过的刹那，他猛地卸力向旁翻滚，巨网轰然落地，尖刺也缩回墙壁。
他喘着粗气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冲我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没、没事！”
看着他那副狼狈又邀功般的憨傻模样，我袖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只是冷声道：“多此一举。那网困不住我。”
“我知道师弟厉害，”他跟上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不好意思，“可我…我总不能老是看着你动手……”
话语突兀顿住。
因为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连呼吸都屏住了。古铜色的皮肤下，热度惊人，脉搏在我冰凉的指尖下剧烈跳动。
我捏着他的手腕抬起来，只见他小臂外侧被刚才的倒钩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鲜血正慢慢渗出，混着泥土和金属碎屑。
“碍事。”我面无表情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瓶，倒了些许淡绿色的药粉在他伤口上。这是昨日从那几个“热情”招揽之人送的丹药中随手挑出的伤药，品质尚可。
药粉触及伤口，带来细微刺痛，王虎儿肌肉绷紧，却愣是一声没吭，只是眼睛瞪得极大，傻傻地看着我给他撒药，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暗红。
“这点小伤……没事的……”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发紧。
我没理他，撒完药便松开手，仿佛碰触了什么脏东西般，指尖微微捻了捻，残留的那片温热触感却挥之不去。
“再受伤，就滚回去种地。”我扔下这句话，转身继续前行。
身后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他略显慌乱和急促的脚步声。
“哦…哦！”他应着，声音里却没了之前的忐忑，反而有种…奇怪的雀跃？
蠢得无可救药。
越往深处，通道愈发复杂，出现的已不仅是死物机关，开始有灵力凝聚的傀儡守卫出现，其实力堪比筑基中期修士，悍不畏死，极难缠。
在一处布满齿轮的巨大腔室内，我们被五具持刃傀儡围住。它们配合默契，攻势凌厉。
我身化黑影，幽煞匕首带起道道残影，精准地切割在傀儡关节与灵力核心处，煞气侵蚀，令其动作不断迟滞。王虎儿则怒吼连连，如同磐石坚守一侧，厚重的土墙不断升起又破碎，拳风刚猛，将逼近的傀儡一次次砸退，牢牢护住我的后方死角。
鏖战正酣，我一匕刚卸掉一具傀儡臂膀，另一具傀儡的刀锋已诡异地从侧面劈向我空门！速度奇快，角度刁钻！
“师弟！”王虎儿惊骇大吼，竟想也不想，合身猛扑过来，要用自己的后背去硬抗那一刀！
找死！
我瞳孔骤缩，心底一股无名暴戾之火轰然窜起！想也未想，左手闪电般探出，并非格挡，而是猛地一拽！
王虎儿被我一股大力扯得一个趔趄，失控地撞向我怀中。同时我腰身猛旋，右手匕首划出一道凄冷的黑芒，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中那柄劈来的刀锋侧面！
锵！ 匕首尖端的煞气瞬间爆发，那柄灵力凝聚的长刀竟寸寸碎裂！煞气循着刀身蔓延而上，顷刻间将那具傀儡彻底染成漆黑，僵立原地，旋即崩散成漫天黑色光点。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王虎儿一头撞进我怀里，额头重重磕在我下颌上。两人都闷哼一声。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趴在我胸前一动不动，呼吸彻底停滞，全身肌肉硬得像块石头。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我的胸膛，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几乎有些灼人。
浓郁的血气、汗味，还有一丝独属于他的、如同被阳光晒透的泥土和青草般的气息，蛮横地侵占了我的呼吸。
…脏死了。
我该立刻推开他，或者干脆用煞气将他震开。
但我的手臂，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在他后背即将踉跄摔倒的瞬间，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揽了一下他的腰，稳住了他。隔着粗布衣衫，也能感受到那下面紧韧灼热的肌理。
只是一触即分。
我猛地松开手，向后撤开一步，周身煞气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一瞬，语气冰寒彻骨：“你想死吗？”
王虎儿踉跄一下才站穩，整张脸涨得通红，一直蔓延到脖颈，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不敢看我，嘴唇哆嗦着：“我…我不是…那个刀…我…”他语无伦次，下意识摸了摸刚刚撞到我下颌的额头，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腔室内一时只剩齿轮运转的咔哒声，以及他粗重混乱的呼吸声。
我压下心底那丝诡异的躁动，别开视线，看向幽深的甬道前方，声音恢复一贯的冷硬：“跟上。别再做多余的事。”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沉默再次蔓延，却有什么东西，在方才那短暂狼狈的碰撞与失控的心跳间，悄然变了质。
而远处黑暗的甬道深处，一丝极淡极诡异的波动，与我体内的煞气产生了细微的共鸣。
傀影回廊……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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