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灌入的晨风带着坊市清晨特有的微凉与喧嚣，吹散了房间里残留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气。王虎儿双臂缠着被药粉染成褐色的粗布，动作僵硬地活动着肩膀，脸上依旧残留着痛楚，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又跃跃欲试的亢奋。
“师弟！天亮了！仙会要开始了！”他指着窗外，声音因为激动和昨夜的嘶吼有些沙哑。
我靠在窗边冰冷的墙壁上，一夜未眠。袖中的匕首被擦拭得光洁如新，昨夜沾染的血迹仿佛从未存在。窗外，云集镇比前几日更加喧腾，无数道或强或弱的气息如同苏醒的洪流，汇向同一个方向——青岚宗巍峨的山门。
赤焰门刀疤脸的狠话还在耳边。麻烦？不过提前热身罢了。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他缠着布条的手臂，“能走？”
“能！必须能！”王虎儿立刻挺直腰板，用力拍了拍胸口，结果扯到伤处，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神依旧坚定，“这点小伤不碍事！师弟，咱们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看着他这副又痛又急的样子，我心头那点因警惕而生的烦躁莫名被冲淡了一丝。这傻子，对“仙会”的热情倒是堪比他对那亩破灵田。
没有多余的废话，我们离开了这间一片狼藉的“歇脚居”。掌柜看着破门和焦痕，脸色发苦，但在感应到我身上残余的、刻意未完全收敛的冰冷煞气后，硬生生把抱怨咽了回去，只小声嘟囔着晦气。
踏上前往青岚宗山门的道路，人流如织。各门各派的弟子穿着光鲜亮丽的服饰，或神情倨傲，或意气风发，驾驭着流光溢彩的法器，谈笑风生地掠过天空，留下道道炫目的尾迹。相比之下，我们这两个徒步而行、穿着粗布旧衣、一个还双臂带伤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如同闯入华丽盛宴的乞丐。无数或好奇、或鄙夷、或漠然的目光扫过，如同无形的芒刺。
王虎儿似乎浑然不觉，依旧昂着头，努力挺着胸脯，仿佛要证明“云雾谷”的存在感。他时不时指着天上飞过的人群低呼：“师弟快看！那个大鸟坐骑好威风！”“哇！那朵云彩会变色！”引来周围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闭嘴。”我冷声道，加快脚步。只想尽快脱离这令人不快的注目。
越靠近山门，那股无形的威压便愈发清晰。青岚宗的山门并非寻常牌楼，而是两座如同被巨斧劈开的、高耸入云的奇峰！两峰相对，中间形成一道巨大的峡谷通道。峰壁光滑如镜，刻满了玄奥古老的符文，在晨光下流淌着青蒙蒙的光华，散发出浩瀚、古老、不容亵渎的威严！这便是真正的仙家气派！
峡谷入口处，人潮在这里汇聚、分流。数名身着青岚宗内门服饰、气息沉凝的弟子肃立两旁，神情庄重地查验着各方递上的请柬信物。他们目光如电，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无形的威压让喧闹的人群都下意识地安静了几分。
轮到我们。
我面无表情地将玄真子给的那块灰扑扑、刻着模糊云雾纹的破木牌递了过去。
负责查验的是一位面容方正、眼神锐利的青年弟子。他接过木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抬眼打量我和旁边挂着彩、一脸憨厚的王虎儿，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轻蔑。
“云雾谷？”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带着一丝古怪的语调，“哪个云雾谷？从未听闻。”
周围等待查验的修士们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声响起。
“云雾谷？没听说过啊……”
“看他们那穷酸样，怕不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充的吧？”
“啧啧，还有个带伤的傻大个……”
王虎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梗着脖子想辩解：“我们是……”
“闭嘴。”我再次打断他，目光冰冷地迎上那青岚宗弟子审视的眼神，“玄真子是我等师尊。信物在此，若是不认，我们走便是。”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袖中的匕首微微嗡鸣，一丝若有若无的煞气弥漫开来。
那青年弟子似乎被我毫不退让的冰冷眼神和那丝煞气慑了一下，握着木牌的手顿了顿。他再次低头仔细看了看木牌，又瞥了一眼旁边一位年纪稍长、气息更沉稳的师兄。那位师兄目光扫过木牌，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认出了什么，对青年弟子微微颔首。
青年弟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将木牌递还给我，语气依旧冷淡，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既持有信物，进去吧。记住，青岚宗内，严禁私斗！” 最后一句警告，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扫过我。
我收回木牌，看也没看他一眼，拉着还想争辩的王虎儿，径直穿过那道由两座奇峰形成的巨大山门。
就在踏入峡谷通道的瞬间——
“嗡——！！！”
天地间仿佛响起一声无声的宏大嗡鸣！一股无法形容的磅礴灵气，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从四面八方、从地底深处、从九天之上，轰然降临！这灵气精纯、浩瀚、充满了勃勃生机与古老道韵，远非外界稀薄驳杂的灵气可比！仅仅是呼吸一口，便觉四肢百骸舒畅无比，昨夜激斗的疲惫和伤势带来的滞涩感都仿佛被冲刷掉几分！
“哇！”王虎儿被这突如其来的灵气洪流冲击得一个踉跄，随即舒服得呻吟出声，连手臂的灼痛都似乎减轻了，“好……好舒服！这灵气……比咱们谷里强一百倍！”
我心中也是微震。青岚宗的底蕴，果然深不可测。这护山大阵聚拢的灵气浓度，堪称洞天福地。
穿过长长的峡谷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仙山琼阁，如同画卷般徐徐展开！霞光万道，瑞气千条！飞瀑流泉自九天垂落，仙鹤灵禽在云雾间翩跹起舞。无数造型各异、流光溢彩的宫殿楼阁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点缀在青翠的山峦之间，被缥缈的云雾缭绕，若隐若现。巨大的白玉广场悬浮在中央，如同云端神坛，此刻已是人影憧憧。
云台仙会的主会场——云台，便在那最高的、仿佛托举着苍穹的主峰之巅！一道由无数青色玉石铺就的宽阔阶梯，如同通天之梯，从山脚广场笔直地延伸到云雾深处，看不到尽头。阶梯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矗立着巨大的、栩栩如生的瑞兽石雕，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我的天……”王虎儿彻底看呆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像铜铃，手臂的伤都忘了，只剩下最原始的震撼，“这……这就是仙家地方吗？太……太……”
他贫瘠的词汇根本无法形容眼前的景象，只剩下最直白的惊叹。
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来自天南地北、大大小小数百个宗门的年轻修士汇聚于此。有的三五成群，意气风发；有的闭目养神，气度沉稳；有的则好奇地四处张望，如同王虎儿一般。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强大的气息、法宝的灵光、丹药的异香，以及一种名为“天骄”的、无形却充满竞争意味的气场。
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人群。很快，便捕捉到了几个引人注目的焦点。
在广场东侧，一群背负长刀、气息剽悍的修士簇拥着一个身影。那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比王虎儿还要壮硕一圈，皮肤呈古铜色，肌肉如同岩石般块块隆起，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他赤着上身，只在腰间围着一张不知名兽皮，背上交叉负着两柄门板大小的巨刃，刃口闪烁着森冷的寒芒。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散发着狂野霸烈的气息，正是天刀门此行带队的核心弟子——**石猛**！他周围似乎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力场，让修为稍弱者不敢靠近。此刻，他正眯着眼，目光扫视着人群，带着审视猎物的意味。
而在广场靠前的位置，一群身着水蓝色衣裙、气质清冷的女修格外醒目。为首的，正是昨夜有过一面之缘的**洛水仙子**。她依旧面罩轻纱，身姿绰约，如同月宫谪仙，清冷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通天的阶梯，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她身边的女修们也个个气质不俗，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吸引着无数或倾慕、或敬畏的目光。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再次骚动起来，比之前洛水仙子出现时更加剧烈！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广场入口！
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九天之上的流风，轻盈地飘然而至。来人是一名青年，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非凡，剑眉星目，气质温润如玉，却又带着一种内敛的锋锐。他穿着一身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玄奥符文的青色道袍，行走间衣袂飘飘，不带一丝烟火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周身萦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青色灵韵，仿佛与天地间的风融为一体，呼吸吐纳间，周围的灵气都随之微微律动。
**风灵剑体——林清羽！**
他一出现，便仿佛成为了整个广场的中心。无数女修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倾慕，男修们则多是敬畏与复杂。连石猛那狂野的目光都凝重了几分，洛水仙子清冷的眸子也微微转向他，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林清羽面带温和的微笑，朝着各方微微颔首示意，举止从容优雅，尽显大宗门首席弟子的风范。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当掠过我们这边时，似乎并无特别停留，只是那温和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
“好……好厉害的人……”王虎儿也被林清羽的气场所慑，喃喃道，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向往和……一丝自惭形秽？他下意识地缩了缩缠着布条的手臂。
我冷冷地看着那众星捧月的林清羽，又瞥了一眼身边因震撼和差距而显得有些局促的王虎儿。广场上无形的暗流汹涌，天骄的光环耀眼夺目，而我们，如同投入这片璀璨星河的两粒微尘。
“走了。”我收回目光，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上山。”
王虎儿一愣，随即用力点头：“嗯！上山！” 他深吸了一口浓郁的灵气，仿佛要将那点自惭驱散，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迈开步子，跟在我身后，朝着那通天般的巨大阶梯走去。
青石铺就的阶梯光滑如镜，每一级都散发着淡淡的灵光，越往上，无形的压力便越大。这阶梯，本身就是一道考验。
无数修士的身影在阶梯上攀登。有人身法轻盈，如履平地；有人步履沉稳，步步为营；也有人面色涨红，气喘吁吁，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王虎儿双臂带伤，灵力运转本就不畅，刚踏上阶梯没多久，额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脚步也变得沉重。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调动着全身的土行灵力，努力抵抗着那股来自阶梯的压力，一步一步，艰难却无比坚定地向上攀登。他高大的背影，在这浩瀚的仙家盛景和无数天骄的光环下，显得如此笨拙，却又透着一股令人侧目的、如同磐石般的韧性。
我走在他侧前方，步伐看似不快，却始终保持着均匀的速度。阶梯的压力对我而言，如同清风拂面。我的目光越过前方无数攀登的身影，投向那云雾缭绕、仿佛连接着天际的仙会之巅。
云台仙会，终于开始了。
这汇聚了年轻一代顶尖力量的舞台。
这暗藏无数机锋与杀机的棋盘。
还有身边这个伤痕累累、却依旧固执攀登的傻子……
我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冰冷的触感带来绝对的清醒。
风暴的中心？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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