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脚步声沉稳而清晰,敲击在光滑的青石板上,如同某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他无视了沿途那些或好奇、或谄媚、或惊讶的目光,目标明确,径直朝着那抹月白身影走去。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桀骜与势在必得的气场,无形中劈开了喧闹的人群,使得他通往林修远的路途变得异常通畅。
赵明轩见状,脸上嬉笑的神色收敛了些,用手肘悄悄碰了碰身旁的孙婉清,低声道:“嚯,顾昭这家伙,来真的啊?”
孙婉清柳眉微挑,团扇半掩面,哼了一声:“莽夫一个,修远哥哥才不喜欢这等做派。”话虽如此,她眼中却闪烁着看好戏的兴味。
沈思睿依旧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只是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计算的光芒,迅速评估着顾昭此举可能带来的影响。沈思怡则下意识地往兄长身后缩了缩,似乎有些惧怕顾昭身上那股过于强烈的侵略性。
林修远正微侧着头听老管家低声回话,感觉到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逼近,他缓缓抬眸,再次对上了顾昭那双毫不掩饰炽热与占有欲的眼睛。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再次蹙起,比方才更紧了些,清冷的眸光里染上一丝清晰的不悦,如同白玉蒙上了一缕微尘。
“林公子。”顾昭在距他三步远处站定,这个距离既不显得过于冒犯,又能确保对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视线和气息之下。他唇角勾着一抹笑,看似随意,却带着极强的自信,“在下顾昭,久闻林公子才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穿透周围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林修远耳中。
这番话说得还算得体,但那眼神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为你而来”,与“才名”毫无关系。
林修远微微颔首,礼节性地回应,声音疏离得像山巅的积雪:“顾公子,幸会。”说完,便不再看他,转而对着孙婉清等人道:“此处喧闹,不如去那边水榭稍坐?”竟是直接将顾昭晾在了一边。
这般无视,比直接的拒绝更令人难堪。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赵明轩差点笑出声,赶紧用扇子捂住嘴。孙婉清眼中兴味更浓。沈思睿若有所思。
顾昭脸上的笑容未变,眼底的光芒却锐利了几分。他非但没有退却,反而上前半步,几乎要踏入林修远的亲密距离之内:“正巧,我也觉得此处烦扰,不知可否与诸位同往?久闻林公子书画双绝,正想讨教一二。”他这话是对着众人说,眼睛却只盯着林修远一人,那股强势的意味几乎要化为实质。
林修远终于正眼看向他,只是那目光里的冰霜更甚:“不敢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我等友人小聚,恐扰了顾公子雅兴,还请自便。”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丝毫余地。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清越的声音插了进来,如同春风化雨,悄然缓解了这紧绷的气氛:“顾公子若有雅兴,改日可来城西‘济世堂’,沐辰虽不才,倒也收藏了几幅前朝古画,可供品鉴。”
只见苏沐辰不知何时已走近,他对着顾昭微微颔首,笑容温和有礼,随即目光转向林修远,眼神中的关切真诚而自然:“修远,方才见你似乎有些倦色,可是近日未曾休息好?我带了自制的凝神香囊,若不嫌弃,或可一用。”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素雅的锦囊,递向林修远,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狎昵之意。
对比顾昭的强势逼人,苏沐辰的体贴与尊重显得那般恰到好处。
林修远面对苏沐辰,周身的冷意稍稍融化,虽然依旧谈不上热络,但语气明显缓和:“有劳苏兄挂心,并无大碍。”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香囊,“多谢。”
顾昭看着这一幕,尤其是林修远对苏沐辰那截然不同的态度,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醋意涌上心头。这个苏沐辰……果然是个碍眼的存在。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苏神医真是有心了。不过,顾某对医术一窍不通,怕是会污了神医的清静之地。讨教之事,还是不劳烦神医了。”
他的目光重新锁住林修远,带着一种偏执的专注:“林公子既觉此处喧闹,顾某便不打扰了。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来日方长。”
说完,他竟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去,背影挺拔而决绝,仿佛刚才的碰壁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反而更坚定了他势在必得的决心。
这场短暂的交锋,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众人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赵明轩咂咂嘴:“乖乖,顾昭这脾气……修远,你怕是惹上大麻烦了。”
孙婉清却道:“我倒觉得顾昭比那些虚伪的公子哥儿强些,至少心思都写在脸上。”
沈思睿笑道:“顾家势大,修远兄还需谨慎应对才是。”话语间似是关心,又似有深意。
沈思怡则小声嘟囔:“那位顾公子……好生吓人。”
林修远并未回应友人们的议论,只是将那枚散发着清雅药香的香囊默默握入掌心,目光掠过顾昭离去的方向,最终落回苏沐辰温和的脸上,轻声道:“多谢苏兄解围。”
苏沐辰微微一笑,如月华初绽:“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修远不必放在心上。”他的目光清澈,并无半分挟恩图报之意,只有纯粹的关怀。
水榭这边风波暂歇,宴席之上的暗流却从未停止。
威北侯府的老太君由丫鬟搀扶着,接受了儿孙和宾客的祝寿,满面红光,笑声不断。席间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仿佛一派和乐融融。
然而,在不起眼的角落,方才被顾昭注意到的那位身着不起眼军服、气质却略显沉郁的低级军官——秦岳,正独自饮着一杯闷酒。他看着满堂的奢华,看着那些高谈阔论却不知边防疾苦的贵人,眼神复杂,有羡慕,有不甘,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懑和落寞。他曾满怀报国之志,却在这金陵的繁华地里被消磨得只剩下一身锈迹和无法施展的抱负。家书里母亲病重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而微薄的俸禄却让他连一副好药都抓不起。这满堂的欢声笑语,于他而言,如同另一个世界般刺耳。他握紧了酒杯,指节微微发白。
而在另一侧,被几位文人墨客围住、正在挥毫泼墨的知名歌伎柳芸娘,笑靥如花,应对自如,一手行书写得飘逸风流,引来阵阵喝彩。无人注意到,在她俯身蘸墨的瞬间,眼底飞快掠过的一丝疲惫与挣扎。她袖中藏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冰冷的字句如同枷锁,提醒着她无法摆脱的身份和使命。她抬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林修远的方向,看到他被众人环绕、那般干净清冷的模样,心中莫名地刺痛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奈淹没。她必须完成任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宴至中途,更有宦官匆匆而来,宣读宫中赏赐,彰显天恩浩荡。但敏锐之人却能从那宦官略显急促的脚步和眼底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中,窥见北方战事可能并不如朝廷宣扬的那般乐观。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开始像淡淡的阴霾,悄然弥漫在这极致的繁华之下。
林修远与友人在水榭中小坐了片刻,饮了些清茶,吃了些精巧的点心。有苏沐辰在场,气氛缓和了许多。苏沐辰见识广博,谈吐风趣而不失文雅,偶尔提及一些医术奇闻或山水见闻,连林修远也偶尔会微微颔首,表示聆听。
然而,林修远始终能感觉到,一道冰冷而痴迷的视线,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时不时地缠绕在他身上。他知道,那是来自阴影中的晏惊尘。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只是背脊愈发挺直,如同冰雪雕成的塑像,以绝对的冰冷对抗着那无形的觊觎。
还有来自高处的、那双属于皇室宗亲萧夜的、带着审视与掌控欲的目光,也偶尔落下,如同评估着一件稀世珍宝的价值。
赫连锋直白灼热的目光,楚暮温和面具下阴郁的注视……这一切,都让林修远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他就像一件被摆放在展台上的珍宝,承受着各式各样的目光,却无人真正问询他是否愿意。
夜色渐深,宴席终有散时。
林府的车驾早已候在府外。林修远婉拒了赵明轩再去别处饮酒的提议,也与苏沐辰礼貌道别。
马车缓缓行驶在依旧热闹的金陵街道上,窗外的流光溢彩透过纱帘,在他完美无瑕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苏沐辰给的那个药囊,清雅的香气似乎真的带来了一丝宁神的效果。
今日种种,在他脑中掠过。顾昭的强势,苏沐辰的温柔,晏惊尘的阴冷,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他轻轻叹了口气。这金陵城的繁华,于他而言,有时竟如牢笼。
忽然,马车轻微地颠簸了一下,窗外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似乎是几个醉汉当街闹事,挡住了去路。车夫正在呵斥。
林修远并未在意,金陵夜夜如此。
然而,就在这一片嘈杂之中,一道极细微的破空之声响起!
并非冲着他而来,而是“叮”的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钉在了他马车车厢的外壁上。
车外的骚动很快平息,马车重新启动。
林修远睁开眼,眸光清冷。他沉吟片刻,轻轻推开车窗一角,只见车厢外壁上,深深钉入了一枚乌黑的玄铁镖,镖尾系着一小截鲜红的穗子,在风中微微颤动。镖身之下,压着一方素白的丝帕。
他取下丝帕展开,上面并无字迹,只以墨笔画着一株姿态奇特的兰花,花瓣妖异地舒展着,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诱惑。而在兰花旁边,用极其工整的小楷写着一句诗:
“幽谷兰生,惊尘欲采。”
落款处,是一个龙飞凤舞的“晏”字。
林修远的指尖微微一颤。晏惊尘。
这不是示好,这是一种宣告,一种挑衅,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前奏。
他面无表情地将丝帕攥入掌心,那柔软的布料却仿佛带着毒蛇般的冰冷黏腻。他抬眸望向窗外,金陵城的万家灯火倒映在他清澈的瞳孔里,却照不进丝毫暖意。
暗涌,已悄然漫过了堤岸。
作者还是学生党,更新的可能会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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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惊鸿影·暗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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