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远一行人离去后,街角的肃杀之气并未立刻消散。顾昭与晏惊尘对峙着,空气紧绷如弦,仿佛下一刻便要溅出血光。
“护不护得住,不是靠嘴说。”顾昭的手稳稳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锐利如鹰,牢牢锁住眼前这个气息危险的男人,“晏惊尘,我不管你是哪条道上的,离他远点。”
晏惊尘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丝毫暖意,反而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顾公子,金陵城不是你的北地牧场,有些花,看着娇弱,根下的泥却深得很,小心踩进去,拔不出来。”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林修远离去的方向,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一滑,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浓的暮色之中,只留下一句飘忽的话,“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顾昭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晏惊尘的出现,让他心中警铃大作。此人武功路数诡异,行事乖张,且明显对林修远抱有极深的执念,比那些明面上的世家子弟麻烦得多。他冷哼一声,翻身上马,却并未回府,而是策马朝着顾家在城中的一处隐秘据点疾驰而去。他需要立刻动用家族力量,查清这个晏惊尘的底细。
……
与此同时,威北侯府夜宴上那看似不起眼的低级军官秦岳,正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位于城南陋巷的家中。逼仄的院落低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屋内传来母亲压抑的咳嗽声,一声声,敲在他的心上,比战场上敌人的战鼓更令人窒息。
他攥紧了腰间空瘪的钱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今日他再次舍下脸面去求见了上司,想预支些俸禄为母亲抓药,却不仅再次被敷衍搪塞,还受了一番奚落——“秦校尉,如今北边吃紧,朝廷用度也紧张,你这点饷银,还是等等吧。”那些脑满肠肥的军官,只知道克扣军饷、巴结权贵,何曾在意过他们这些底层军士的死活?他望着窗外金陵城璀璨的万家灯火,那光芒却丝毫照不进他这间阴暗的寒舍。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和愤懑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曾坚信的忠君报国、沙场建功的信念,在这现实的困顿和不公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忽然,院门外传来三声轻重有序的叩门声,打破了他绝望的沉思。
秦岳警惕地握住了桌下的短刀,低喝:“谁?”
“故人。”门外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秦岳犹豫片刻,拔开门栓。门外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面容隐在阴影里,只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这是五十两银子,够老夫人用一阵好药。”那人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递过一件寻常物件。
秦岳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脸色骤变:“你们到底是谁?为何屡次相助?”这已是第三次收到匿名馈赠,每次都在他山穷水尽之时。
斗篷人并不收回钱袋,只是淡淡道:“秦校尉是难得的人才,一身武艺,满腔抱负,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埋没于此,看着老母无药可医,自己永无出头之日?如今朝廷昏聩,奸佞当道,非英雄用武之时。我家主人惜才,不忍明珠蒙尘,愿助校尉挣脱樊笼,一展所长。”
“你家主人有何条件?”秦岳声音干涩,心跳如鼓。他知道这银子烫手,这“相助”背后必然是卖身的代价。他甚至隐约猜到那“主人”可能来自何方。
“校尉日后便知。眼下,只需记住这份恩情即可。”斗篷人将钱袋放在门槛上,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巷弄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岳盯着那袋银子,如同盯着一条吐信的毒蛇。母亲的咳嗽声再次传来,一声比一声凄厉,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痛苦地闭上眼,额头青筋跳动。忠义与孝道,理想与现实,正在将这个铁打的汉子一点点撕裂、碾磨。最终,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颤抖着手,几乎是抢夺般捡起了那袋足以解他燃眉之急,却可能将他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银两。冰冷的银锭握在手中,却重逾千斤。
……
皇宫大内,御书房。
灯火通明,却照不亮龙椅上那位天子脸上的阴霾。晟朝皇帝,年号弘庆,如今不过四十余岁,却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眼神浑浊,面色浮肿。他烦躁地将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掷于地上。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区区狄戎蛮夷,竟让我天朝大军连吃败仗!朕养着他们有何用!”
地下黑压压跪着一片大臣,噤若寒蝉。首辅大臣,须发花白的李阁老,颤巍巍地拾起军报,快速浏览一遍,眉头紧锁:“陛下息怒。北境统帅赵老将军英勇奋战,奈何粮草不济,援军迟迟未至,方才……”
“粮草?援军?”皇帝打断他,冷笑一声,目光扫向垂首站在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保,“冯伴伴,朕拨往北境的粮饷,可是足额发放了?”
冯保面白无须,脸上总是带着谦卑的笑容,闻言立刻躬身回道:“回皇爷,户部可是按数拨付的,一文不少。只是……”他故作迟疑,面露难色,“只是如今漕运不畅,沿途损耗甚大,加之各州府亦有难处,这粮草运抵北境,难免……难免有些延误和折损。老奴已是日夜督促,奈何……唉!”他重重叹了口气,将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言语间却暗指户部和地方官员办事不力,甚至可能中饱私囊。
皇帝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将怒火转向跪着的户部尚书:“你们户部是干什么吃的!连粮草都运不上去!”
户部尚书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陛下明鉴!臣等确是足额拨付,奈何……奈何……”他偷偷抬眼瞥了一下冯保,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深知这位内相权势滔天,自己若敢指证,必遭灭顶之灾,只得咬牙背下这黑锅,“是臣等督办不力!臣万死!”
冯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克扣北境军饷粮草,正是他的主意。一来可充实他自己的内库和党羽的腰包;二来,北境战事失利,正好可借此打压朝中那些与他作对的武将和主战派大臣;三来,局势越乱,他这位深得皇帝信赖的“忠仆”才越能掌控权柄,甚至……他心中那个模糊而危险的念头愈发清晰。
“万死?万死有什么用!”皇帝气得胸膛起伏,猛地一阵咳嗽。冯保连忙上前,殷勤地为他抚背顺气,端茶递水,一副忠仆模样。
“陛下保重龙体啊!”冯保声音带着哭腔,“都是臣等无能,才让陛下如此忧心!北境之事,还需从长计议,眼下……眼下还是龙体要紧啊!”他成功地将皇帝的注意力从军国大事引回了自己的身体上。
皇帝顺了口气,疲惫地挥挥手:“罢了罢了!朕累了!北境之事,明日再议!都退下吧!”
众大臣如蒙大赦,叩首退下。冯保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皇帝走向寝宫,低眉顺目,嘴角却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乱吧,越乱越好。只有这水浑了,他这条潜伏已久的巨鳄,才能更好地兴风作浪,攫取他想要的一切。
退朝后,李阁老并未回府,而是秘密来到了林府书房。
林文渊早已屏退左右,亲自煮茶相候。两位老臣对坐,面色皆是凝重。
“冯阉其心可诛!”李阁老压低了声音,苍老的脸上满是愤懑,“北境军报,赵老将军明明已是苦苦支撑,弹尽粮绝!若非有人从中作梗,克扣粮饷,何至于此!陛下……陛下竟全然被其蒙蔽!”
林文渊将一杯清茶推至老友面前,眉头紧锁:“冯保权势日盛,党羽遍布朝野内外,甚至与江湖势力、境外番邦都有所勾结。其志不小,恐非止于揽权敛财那么简单。今日他敢断北境粮草,明日就敢做出更骇人听闻之事。”
“我等世受皇恩,绝不能坐视江山社稷毁于一阉人之手!”李阁老握紧了拳头,“必须设法面圣,揭露其罪行!”
“难。”林文渊摇头,“宫禁如今如同铁桶,尽在冯保掌握之中。所有奏章、消息,皆需经他之手才能上达天听。我们的人,很难接触到陛下。即便见到,若无铁证,以陛下如今对冯保的信任,只怕反而会打草惊蛇,引来杀身之祸。”
书房内陷入沉默,只剩下茶水沸腾的咕嘟声。一种无力感弥漫在两位忠臣心头。明知道巨奸在侧,正在一点点吞噬帝国的根基,他们却似乎束手无策。
“为今之计,”林文渊沉吟良久,方缓缓道,“一方面,需暗中联络仍有兵权且忠君爱国的将领,早做防备;另一方面,必须找到冯保通敌叛国、克扣军饷的铁证!此事……或许可从江湖或民间线索入手,冯保与某些江湖□□和北方狄戎往来甚密。”
他顿了顿,看向老友,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此外,近日金陵城内亦不太平。修远他……似乎被不少人盯上了。冯保此人,手段阴毒,无所不用其极,我担心他会利用修远来做文章,对付林家。”
李阁老面色一凛:“竟有此事?贤侄安危至关重要!林氏一门清誉,绝不可有失!”
窗外,夜色深沉,金陵城的繁华灯火之下,巨大的阴谋如同暗流,正在悄然涌动。忠奸对立,权争诡谲,无人能置身事外。而风暴中心的美人,此刻尚不知自己已成为多方势力博弈中,一枚至关重要又危险的棋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