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空多出巨额作业量，沈岸萤吃完饭就回去写题，也不睡午觉了，晚自习待到第三节才走，徐与舟送她回家。
虽然早知酒鬼邻居忙着躲债，数周未回，徐与舟还是不放心，帮她下单防身用具和监控摄像头，两人一路挑到她家门口，沈岸萤掏出一张百元钞，“喏。”
徐与舟没接，稍挑眉。
“先付这么多，”她振振有词，“我会还的，分期。”
一脸不想欠任何人的倔强表情，徐与舟当她还在为食堂的事生气，失笑道，“今天让你不开心了，是我的错。给个机会让我赔罪，好不好？”
沈岸萤伸着手，“一码归一码。”
“行，”他也不强求，“那你先攒着吧，攒够再还我。”
告别后，沈岸萤把钱塞回去，刚拧动钥匙，身后门开了。
被债权人的棍棒招待，男人在最后通牒下束手无策，透过猫眼瞥见女孩手上的百元钞，等她身边的男生一走，就急于行动冲出来。
“你——”
钥匙被男人一把拔了，肥大双手湿黏地钻进衣服口袋，裤袋，沈岸萤被他钉在门上，卡着胳膊动弹不得，涨着脸大喊，“班长！班长——”
话音未落被他捂住嘴。
这个时间点，刘争群戴耳机在打游戏，陶楚还没回来，男人酒气熏天，沈岸萤趁乱摸到书包夹层里的美工刀，刚要亮刀片，脚步声由远及近。
压迫消失，视线明灭又再度清明。
徐与舟钳着男人的手腕把他摁到墙上，力气不小，男人双手绞到后背疼得嗷嗷叫，挣脱不得，作势要喊，徐与舟卡着他的后颈狠狠一压，男人嘴唇贴墙，鼻尖狠狠撞进去，吐出一顿模糊不清的呛声咒骂。
徐与舟膝盖抵着他的腿，手上青筋毕露，声音却极度礼貌，“你好，你在做什么？”
吃了一嘴墙灰，男人从鬼迷心窍中清醒，呜咽着求饶，“没做什么...啊痛痛痛！我错了，我真错了！”
徐与舟想报警，但他还是问，“岸萤，报警吗？”
男人大惊失色，“别报警！我要搬走了，真的！我...唔——”
脑袋猛撞墙，牙齿刮下一层墙皮。
沈岸萤倚着门呼吸新鲜空气，手背在身后，藏起刀，犹豫片刻摇摇头。
她从他口袋拿回一百块，“只要你三天内搬走，我就放了你。如果你报复我或者我妈妈，我记得你的债主也接代打，应该比我男朋友厉害，要试试吗？”
男人疯狂摇头承诺，顷刻，徐与舟松手，老鼠入洞，大门紧闭。
而女生也卸下伪装，脸色苍白，腿一软，顺着门蹲下，脑袋埋在膝盖里。
半悬着的指尖颤抖。
徐与舟挨着她蹲下，轻轻顺着背安抚，“没事了，别怕。”
清爽的柑橘味覆盖酒味，沈岸萤深嗅了下，很远地，她听到陶楚的声音。
愈来愈近，夹杂着男声，沈岸萤没空缓神，当机立断，抓着徐与舟上楼。
两人站在连接一二楼的平台转角，看不到人，只能听到一男一女嬉笑缠绵，女声她熟悉，男声...也很熟悉。
星期一晨会时，这声音还冠冕堂皇发表奋进言论，此刻却褪下校长身份，只是饮食男女中的饿狼。
唇齿纠缠、勾搭，水声顺着墙隙流下，并非梅雨季，却在冷空气回荡。
“你邻居是不是回来了？要不我天天送吧？”
女人冷笑，“怕你老婆找过来不够快就送。”
“哎，哎，”男人更加心疼，“委屈你了。”
等陶楚关门，感应灯亮了。沈岸萤转过头，强硬道，“你回去吧。”
徐与舟也没想会遇到这场面，这是她的家事，他不便问，只说，“好。”
到家后沈岸萤先去洗澡，洗完出来，陶楚和刘争群坐在餐桌上，桌上有夜宵，刘争群碗里空了，但没走，气势汹汹瞪她。
就连陶楚也面色严肃，“你坐下。”
难道是偷听被发现了？
沈岸萤没底，刚坐下，刘争群掏出一百块，拍桌上，“死性不改！”
沈岸萤懵了，“...什么？”
“还‘什么？！’”刘争群气得要跳起来，“你又偷我钱！”
沈岸萤立刻回房间，洗澡前她把钞票丢抽屉里，一看，果然没了。
她回餐桌伸手拿钱，被刘争群压住，“你想干嘛？你现在装都不想装了，直接抢钱？！”
沈岸萤冷脸，“这是我的钱。”
是她卖掉耳机后给自己留的。
刘争群嗤笑，“你哪来的钱，妈周一给吃饭的钱，现在都周六了，你怎么可能还有100？”
“那你怎么有？”
“我攒的！我踏马好不容易攒的！”
为给小女友买礼物特地攒的，怕放在卡里全送进游戏，换现钞存着，今天一查，没了。
“我就不能攒？”
“你放屁！”
纸钞两端被两只手捏着，扯得泛起折皱，快要裂成两半。
陶楚作出判决，“还给弟弟。”
沈岸萤不放，“这不是他的。”
“沈岸萤，”女人唇色糟糕透了，被咬得深红浅红，冷冰冰说，“我不说第二遍。”
沈岸萤稍一犹豫，就被刘争群抢走，他猛地捶桌，骂骂咧咧走了。
“你给我回来！”陶楚喊。
沈岸萤脚步一顿，追出几米远，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站着。
陶楚头疼，耐着性子问，“为什么要偷，吃饭不够钱你跟我说，我什么时候克扣过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沈岸萤：“我没有。”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陶楚再也忍不住，“我大衣里的零钱不是你拿的？沈岸萤，我没教过你吗，我说了不可以偷钱，不可以打架，不可以逃课，你呢？你有在听吗？我辛辛苦苦赚钱养你不是为了让你整天跟我对着干！”
她打麻将会准备零钱，五块十块的，面额不大，有时候忘记拿出来，挂到衣柜里，下次再穿就没了。
钱是小钱，可偷窃不是小事。
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两年为了她费尽心力，可陶楚却总有到头来一场空的感觉。
是，沈岸萤是特殊，社会化程度低，需要耐心管教。
她失踪那些年陶楚总是从各种噩梦中惊醒，怕她死了，又怕她没有妈妈活得很痛苦。
把人接回来时陶楚是庆幸的，她有亏欠，想弥补。可是可怜人不服管教，撒谎成性，也常常可恨。
电压不稳，吊灯忽明忽暗，女人吼得肩膀耸动，影子像根系缠住她的脚。
沈岸萤说，“跟着校长赚钱吗。”
陶楚一怔，随即恼羞成怒，尖声炸开，“怎么，嫌弃你有个当三的妈？怪谁呀，怪你命不好只能投胎到我肚子里！你以为我乐意跟那糟老头睡？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我告诉你沈岸萤，你要是再这样烂下去，你别回来了！这个家不需要惯犯！”
她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沈岸萤听完，回卧室拿身份证，穿上外套，背着包出门，刘争群闻声从房间出来，“怎么了？这么晚你去——”
“你要是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妈...她...”
“你也别管她！让她走！”
大门将噪音隔绝在内。
陶楚不会跟出来找她，因为她也不是第一次在外过夜。
第一次替刘争群背锅时，沈岸萤据理力争，气不过，什么也没带就跑出来，寒冬深夜，她只穿薄毛衣，铮铮铁骨出来，哆哆嗦嗦回去，尊严只维持两小时。
不记得是什么事了，大概也是一些小偷小摸。刘争群绘声绘色，搬出旧证，而她确有前科。
就像监狱里的有期徒刑犯，就算重新步入社会，好好做人，在他人眼里也毫无信誉可言，是易燃易爆的危险品，品行存疑的怪物。
沈岸萤曾以偷窃为生。
所以改掉这一习惯，花了一些时间，只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她令陶楚失望，被判下无期徒刑。
十一二点，旧城区街道冷清，沈岸萤轻车熟路，十分钟后拐入长街尽头的网吧。
网吧名叫飞跃，前台是沈岸萤以前班上的同学，沈岸萤帮他追过人，两人现在还谈着，于是她一分钱没花进去了。
烟雾弥漫，大多数人都戴着耳机狂点鼠标，偶尔飙出一连串脏话，沈岸萤找了个靠窗的僻静角落，打开电脑，戴上耳机，边听歌边刷微博。
沈岸萤没有手机，不了解网络世界。她不知道当天的热搜词条，也没看过经典的番剧，电视或者电影，甚至连歌都很少听，林沐和李琪热烈讨论的东西，大部分她都听不懂。
这一点不仅影响她交友，还影响她恋爱。当男友兴致勃勃向她敞开小世界，问她最喜欢周杰伦的哪一首歌时，她必须咽下“周杰伦是谁”的问题，笼统说，“都喜欢”。
因为没有人会不知道周杰伦的，如果有，那就是怪人。
没有世代记忆的人是可怕的，没有爱好的人是无趣的。
沈岸萤在逐步摸索中，在旁人惊诧的视线和问句中知晓这一点，于是东拼西凑，模仿着借鉴着，拼凑出属于她的个人标签。
但偶尔也要与时俱进，补充新鲜事。
沈岸萤刷着热门，在某条吸睛博文下停住。
标题很简单，让男人爱上你的三大公式！谨记！
首先要制造脆弱感，让他产生保护欲，让他心疼你。
博主甚至热心地在配图贴出公式：
遇到问题 故作逞强 表露情绪 表达需要。
按公式来说，她今天确实遇到不少问题，英雄救美难得一遇，如果不是陶楚，她早就索要拥抱增加肢体接触了。
当然，如果徐与舟现在能出现在她眼前就更好了。
这样他就会发现，他女朋友被家人污蔑，深受打击，脑子一热离家出走，深夜沦落网吧，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或许他也会很心疼呢？
毕竟她现在很需要他。
不过也只是想想。
从他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他没有任何理由等她，也不至于等了却不出现。
思及此，沈岸萤关掉图片。
下一秒，随机播放的歌曲步入尾声，耳机质量很差，键盘敲击声，咒骂声，甚至嗑瓜子的声音尽数浮现。
而在这模糊的嘈杂中，一道男声近在咫尺，清澈、精准，带着温热，紧贴耳边。
“让男人爱上你的三大公式。”徐与舟弯腰贴近屏幕，念道。
“很热爱学习嘛，我可以听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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