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若柠关上卧室门，没有马上离开。她面色凝重，站在一门之隔外，听着里面传出动静。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喝水吧。”
然而需要平抚情绪的何止是刘建军。
刘若柠立在门口，双腿僵硬得迈不出步子，胸口一起一伏，连呼吸都带着颤栗，陡然从双眸中滑落两滴眼泪，如同掉线的珍珠，坠到地面。
她拼命回想，拼命回想，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刘建军变成这样的。可就算想破脑袋，也没有一点关于和刘建军的美好记忆。小时候不懂事主动凑过去，也只无数次换来他的冷脸。包括开始上学，刘建军从未管过。或许学费，就是他们之间仅有的牵扯。他们的关系像生来就是如此，交流屈指可数，还都是争吵。她时常想，既然真这么讨厌，那一出生就该把她掐死。
刘若柠从刘楠家出来后，全身像泄了力，连抬手臂的力气也没有。情绪低迷，眼神黯淡无光，晃晃悠悠走在社区内。她感觉心里似乎有一颗巨石，牵引着心脏不断下坠，隐隐作痛，甚至窒息。
冬季的白日越来越短，入眼的四周早已被黑暗覆盖，仿佛巨大的牢笼，任谁也逃脱不出。社区内路灯不多，亮度有限，偏偏刘若柠常走的路上光源更少。
她明明害怕黑暗，却也渐渐熟悉黑暗。
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刘若柠做出一个决定。她拿出手机，拨出那通改变她一生的电话——
此刻，沙城县农家乐包间内，众人还在进行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一会儿是义诊的感受，总结经验，商量改进；一会儿是男女情情爱爱的八卦，聊着聊着，苗头指向了仁爱医院的美女医生张欣乔身上。
“我们医院的第一美女欣乔，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啊？”
张欣乔莞尔一笑，有意岔开话题，“这个话题你们还要聊多久？不结束了吗？”
有人打趣，“你说完我们就结束。”
“我们都很好奇第一美女医生最后的归宿，到底会便宜哪个臭小子？”
这时徐皓飞插进来一嘴，“张医生你就说说吧，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王裴宇看出这小子的心思，知道他不死心，非要试探张欣乔到底对罗毅辰有意否，无奈摇了摇头。
有人继续附和，“是啊是啊，欣乔你就说说嘛。”
一旁的罗毅辰不热衷八卦，不好奇答案，也不说话，只是跟着看热闹。
张欣乔下意识余光瞥过他，脸上始终挂着浅笑，开口说道∶“我的理想型是聪明的男人，能在自己的工作领域，展现出他独有的专业性魅力。而且要情绪稳定，最重要的是专一，身边没有其他女人。”
大家纷纷开始调笑，“欣乔这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入我们张医生的眼啊？”
张欣乔笑了笑，没有承认，没有否认，“你们不走了吗？明天最后一天，大家可别掉链子啊。”
“也是，走吧，走吧，饭也吃完了，大家回去早点休息。”
出去的路上，徐皓飞凑到王裴宇身边，小声嘀咕，语气得意确信，“王医生你看到没？刚才我注意到一个细节，绝对是下意识的真实反应。”
王裴宇无奈嘱咐，“你小子别到处乱说，给别人造成困扰。”
“放心吧，我嘴很严的，就你知我知。”徐皓飞指了指彼此，回归话题，“刚才我注意到，张医生在说理想型之前，眼神偷偷瞟了我师父一眼。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才最能体现秘密，她一定喜欢我师父！”
王裴宇已经听得麻木，没有反应。
徐皓飞追上，非要证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王医生你别不信啊，是真的！”
……
刘若柠站在黑夜里，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平稳的心跳声，和贯穿黑夜的“嘟——嘟——”。声音盘踞在夜空，与空寂的夜晚形成绝妙吟唱。
几秒时间被无限拉长，等待的人也开始紧张焦灼。直到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好，哪位？”
罗毅辰走在最后，没等上车，看到一串没备注名字的号码来电。这个号码他觉得眼熟，但不确定是谁。
刘若柠轻声开口，“是我，刘若柠。如果打扰到你的话，很抱歉。”
罗毅辰语气温柔，急忙否认，“没有，不打扰。”想到他们之间的约定，他开口试探，“是不是需要合作？”
听到“合作”一词，车内耳听八方的某个同事神情严肃，误解成某个极难处理的医学事件。
“不是，不是合作。”刘若柠犹犹豫豫，不知道如何张口，下了一番狠心，猛地开口，语气坚决，神情更坚决，“罗毅辰，要不要结婚？”
罗毅辰被震惊在原地，不信这是要AA饭钱的女孩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结婚，罗毅辰，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凿进罗毅辰心中。他一脸严肃，浓密的眉毛像要连到一起。
他承认，对刘若柠有好感，且愿意发展，顺利的话也可以进入婚姻。只是他想不明白，那天明明那么排斥相亲，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想法，原因是什么？是一时冲动，还是另有隐情。
“认真的？”他问。
刘若柠迟疑了，没有立即答复。
她在设想，如果将来和这样的人共度一生，会怎么样？不谈有多相亲相爱，至少结婚能让姑姑放心，也不用再面对被催婚的压力，一举两得。而且他成熟可靠，细致贴心，只是脸有时过于严肃。不过人哪有十全十美，冷脸在一个人的众多缺点中，是最可以忽略不计的。
如果自己注定无法开启恋爱，从而步入婚姻的话，此刻的罗毅辰就是最佳人选。况且人们不是常说吗，爱情不是婚姻关系中最重要的，即便有爱情又能保持几年新鲜呢，最后都会变成亲情。既然两种婚姻不过是殊途同归，那她选择跳过爱情，跳过自己的意愿。
刘若柠晦暗不明的眼眸望向黑暗，重新振作精神，语气坚定，“认真的。”
“不后悔？”
“不后悔。”
车内耳听八方的同事，觉得罗毅辰的话逐渐成迷，显然不像公事，反倒透着一股暧昧氛围。只见他交头接耳几句，几扇车窗被纷纷拉开一条缝，耳朵靠近缝隙，开始明晃晃的“偷听”。
罗毅辰又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话一出，车内的众人睁大了眼睛，彼此交换眼神示意，他们听到了多么了不得的消息！
尤其徐皓飞，没忍住直接爆粗口，“我靠！什么情况？！师父有女朋友？！”
众人的脸紧贴在冰凉的窗户边，顾不上给他眼神警告，只能急忙伸手示意他闭嘴。
“没有。”刘若柠如实交代。她没想到对方会问这种问题，但也可以理解，毕竟没有男人愿意娶心里有别人的女人。
罗毅辰回应的语气同样决绝，“好，结婚吧。”
车内偷听的人激动到要跳起来，满脸喜色，嘴角咧到耳根。无奈空间限制了发展，车晃悠了几下。
张欣乔身为带队领头人，结账是必不可少的。仁爱医院出诊，都会给领队员工银行卡，以便开销用度。这次农家乐前台新人小姑娘结错账，又叫来主管重新算了一遍，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她面容轻快地刚走出来，赫然听到罗毅辰说要结婚的话，表情凝固，僵在原地。
这一幕，车内除了徐皓飞和王裴宇，无人注意到。
罗毅辰说结婚的话一出，立在距刘若柠几米处的一盏路灯，瞬间亮起，发出几声电流“呲呲”的声响。
这灯故障了近一周，也没见有工人来修。刘若柠原本已经不抱希望了，反正路熟悉，实在怕黑，大不了打开手机手电筒。
没想到现在突然亮起，她感到一瞬心惊。又因为耳边持续传来的声音，让她略感安心，“最近我在出差，等我明天回去，我们就领证。”
“好。”
电话挂断，罗毅辰才回神，注意到从车头到车尾打开的窗户，缝隙当中夹着微微发红的耳朵。不知道他们偷听了多久，耳朵都冻红了。
他刚上车，一阵欢呼声乍开，像是呐喊助威——
“罗医生！”
“罗医生！”
“罗医生！”
罗毅辰抿嘴一笑，似是十分得意，又藏着几分谦逊，故作语气镇定，猜透大家的想法，“说吧，你们要问什么？我只回答你们一个问题。而且只此一次，过后不许再提。”
他向来不喜欢高调张扬私人生活，只是眼下的局面，少不了要被盘问，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面对。
众人争先抢后，七嘴八舌同时开口，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毅辰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藏得够深啊！”
“是你追的她吗？”问话的人狐疑一下，“你刚才是在问对方有没有喜欢的人吧？”
“你这是什么问题？刚才还不明显么！”男人埋怨她的提问没有意义，自己则改问道：“你们是一见钟情吗？”
被埋怨的女人撒娇抱怨，“你的提问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咱俩半斤八两。”
有人等着急了，稳定局面，“停！我们大家先安静，这半天光我们说了，让毅辰说。”他转目看向罗毅辰，“说说吧，究竟怎么走到一起的？我们可都知道你没有女朋友，怎么这就要领证结婚了？”
站在车外的张欣乔一动不动，全神贯注集中在罗毅辰身上，感觉不到冬夜的寒冷。她想知道问题的答案，甚至远比其他任何人都好奇。
罗毅辰直言，“是我对她有好感。”
提起喜欢的女孩，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温柔，嘴角轻勾了一下，脸上暗藏着极不明显的欣喜甜蜜。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却逃不过张欣乔的眼神。
她默默注视着，暗想：原来这就是他喜欢某个女孩的模样。
她的思绪游离着，全程一句话未说，最后连怎么回到宾馆住处，都丝毫没有意识到。再回神时，她已经坐在床上，神情恍惚。她也不记得罗毅辰在众人的盘问下，有没有再交代其他事。
结婚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刘若柠整晚没睡踏实，辗转反侧到破晓时分。她感到没来由地恐慌，心脏跳动的存在感比以往还强烈，甚至有些窒息，必须深呼吸几下才能达到身体所需氧气量。
又过了两个小时，天光透过窗帘渐渐照进房间。
刘若柠起身，关掉床头灯，拉开窗帘，顺手将窗户也半拉开通风。好在今天周日，不用上班，没休息好也无所谓了。只是昨天和罗毅辰说要结婚的话，让她感觉异常不真实，反倒像做的一个梦。
这是个秘密，暂时无人知道，但她很想和韩颜分享，目前也只能和韩颜分享——
【颜颜我要结婚了。】
不出一秒，刚黑的手机屏幕瞬间亮起，显示“颜颜”来电。刘若柠接通没等开口，那头传来质问。
“刘若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要结婚？！”韩颜熟练地把车停靠在路边，满脸不可置信。
“你没听错，是我结婚。”刘若柠语气温吞，还想继续解释情况，电话却突然挂断。
她狐疑几秒，没再回过去，以为闺蜜临时有事。于是转身去洗漱。刚刷完牙，还没来得及洗脸，门铃响了。一声接着一声，就跟上门要债似的。
她快步跑去开门，透过猫眼确认来人是韩颜后，把门打开。脸色发懵，眼睛看上去比平时更圆，“你怎么回事？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韩颜冲进来，神色震惊，“你先别管我怎么回事。刘若柠！你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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