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走向暮色深处,红绫在风里飘成一团火焰,声音却轻得像叹息:“下次,便不会再饶你。”
道士瘫坐在地,望着少女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平静。
经这一场杀戮,从此这灵云山便再也没有人敢来。
那狐狸本是修仙求道,如今开了杀戒,已是断了仙路。
涧雪和诸夜不由替她叹息。
虽如此,而后也并未肆意害人,只是仍然守在这山上。
村民经过此次死伤后,周围没人再敢来。
这灵云山脚下有条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出了狐狸精害人事件后,附近的人是宁愿绕道也不敢走。
但远道而来的人却是不知道。
这日傍晚,灵云山下起了场雪。
夜幕尚未降临,山脚下的村民便早早关了门,熄了灯钻进被窝了。
而半山腰的一株菩提树下,有一架老藤结的秋千,此时一个少女坐在上头正晃晃悠悠地荡着。
而少女的目光却是看着远处的一个身影,在这漫天飞雪中蹒跚前行。
待那人走近,竟是个落魄书生。
只见他衣裳单薄,撑着把破伞,步履缓慢。也不知是多年来无人来此,狐狸觉得寂寞了。好不容易见着有人,却在雪夜赶路,笑他蠢笨的同时,不禁起了捉弄的心思。它施法将自己的手臂劈出一道伤口来,接着摇身一变。
那书生原本走着走着便停了下来,似乎连日赶路让他早已神志恍惚。
恍然间怀里多了一只受伤的狐狸。他竟也未觉得奇怪。
看到这里涧雪和诸夜皆叹了口气。
这世间缘法皆由天定,缘起缘尽自有因果。
狐狸打量着书生,虽身着粗布长衫,却是相貌英俊,只一眼便将他的模样刻在了心底。
终是天寒地冻,书生衣着单薄。没走两步,便倒在了地上,可怀中的狐狸却是紧紧抱着不松手。
随着一声叹息,他怀里的狐狸幻化出人形。
雪夜里传来少女的低语,“这般迂腐,山下有房屋,为何不去借宿一晚。”
狐狸不知道的是,书生原本想在山下找户人家借住一晚,可敲了几户,竟无一人收留。若不继续赶路,在雪地里过夜或许就被冻死了。
狐狸看着在雪中昏迷的书生,终是于心不忍。若不施以援手,怕是活不过今晚。
起初只是狐狸出于无聊,逗弄一下便不管他。但现下又想到先前犯了杀戒,此时若是救他一命,岂不是将功补过?见书生面色潮红,她不由伸手碰了碰,额头滚烫。
随即召来了一只野山猪将书生驮回了狐狸洞。又连夜熬了药草,喂下去。
狐狸不想书生知道自己是只狐狸,便用妖术将狐狸洞幻化出成了一间草屋。
一夜过后,书生醒了过来,他一睁眼就见到了坐在窗前的少女,明眸皓齿,白衣若雪。书生心中了然,定是这少女救了自己。心生感激之余,当即发誓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她的恩情。
看着他这般憨厚模样,少女不由低声笑了笑。
“当牛做马?果真做到?”
书生见眼前的少女不信,还取笑自己,一时窘迫不堪。他深知自己出身贫寒,如今一心考取功名,身上的钱财都拿来买了笔墨,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现下身无分文,唯有当牛做马才能还上这份恩情。“姑娘若不信,我可立下字据。”
见他这认真的模样,少女便不在捉弄,“我信你便是。”
这大概是它幻化成人形后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如此相处,心中不由涌起一丝莫名的情愫。
“我自小便在这山中长大,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你若真想报答我,不如就陪我在这山上过吧。”
“这…”
“怎么?你不愿意?”
听到这里书生有些犹豫,他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出人头地,怎能在这荒山野地虚度此生呢。可方才说出去的话,又不便再收回来。书生思虑片刻,好在距离考试还有三年之期,只得先答应下来。于是缓缓回道。“我…愿意…”
“你果真愿意?不是哄骗我?”
“绝非哄骗,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对姑娘名节有损。”
少女正倚在窗前,屋外风雨飘摇。闻言回过头,“那你娶了我如何?”
书生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我出身贫寒,连件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
“不过是些俗物,你只说你愿不愿?”
“我…姑娘若不嫌弃我出身贫寒…”
“我怎会嫌弃你。”
于是少女和书生以天地为证,日月为媒,拜了堂。
成亲后,书生一心苦读,少女便为他洗衣做饭。一妖一人俨然一对寻常夫妻。就这样过了两年多,随着赴考时间越来越近,书生心中日渐焦急,彻夜辗转难眠。少女自是察觉到他的心事。
终是有一日,她靠在石榻上,等来了书生的坦白。少女心中虽是失望,但还是答应了书生。
“你既不忍骗我,我自会应了你。”
“若我高中,定会八抬大轿来接娘子。”
“我自是信夫君不会负我。”
于是第二日一早,书生便下了山。
这一去便是半年,又是一年冬。
少女日日枯坐秋千之上,凝望着山脚下的方向。盼了许久,终是思之心切,狐狸化作寻常妇人模样下了山。
半年后那书生果真高中状元,报喜的队伍一路锣鼓喧天,来到城中一户张姓府上,为首的小官站在府门外,高声道贺。“恭喜张员外,贺喜张员外,您府上中了状元,还不快快出来迎接。”
张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敞开,那位被称作张员外的,领着一家老小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眉宇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荣光。
高头大马上,穿着一身大红官袍的状元郎好不风光,哪有半点穷书生的影子。
三日后,张府便迎来大喜事。
原是这状元郎与张员外的女儿共结连理,又是中状元又是喜嫁女,可谓喜上加喜。为此满府连庆六日,好不热闹。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喜占其二,哪里又还记得什么灵云山上的小娘子呢。
只是那狐狸下山寻了多日,也没有寻到她日思夜想的夫君,却听闻了一桩新晋状元郎迎娶美娇娘的喜事。
狐狸回到了灵云山上,褪去人形,一连数日都将自己囚在洞中。唯有满地的酒壶散落一地,偶尔醉梦中传来叹息。“夫君为何要负我…”
醉生梦死间忽而察觉到有人来过,待它睁开眼时却又是一室空荡。
狐狸不知道,书生确实回来过,或许是他心怀愧疚。在与张员外的女儿大婚后,忽而变得心事重重。
那张娘子见状,心生担忧。书生见她是个善解人意的,便将自己与灵云山上小娘子的事全盘托出。张娘子听闻后虽是震惊,却也明白,那小娘子于她夫君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都应将她接回府上。
“她于我有救命之恩,你亦于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你当初出手相救,我便饿死街头,如何能有今日之景。”
听书生如此说道,张娘子更是愧疚。连忙让他去将人接回来。
于是书生便上了山,打算将那小娘子接回家中。可待他来到时,原先的草屋竟成了狐狸洞,哪里还有什么小娘子。
他原以为是那狐狸精吃了他的娘子,心中更是愧疚万分,可当他在洞中见到一只狐狸,口中竟是他那小娘子的声音,且一字一句都在埋怨他。
书生吓得连滚带爬的逃下了山,惊慌失措中他遇到了一位和尚。
当看到和尚的相貌时,涧雪与诸夜皆是恍然大悟。想来这便是那木鱼和尚与狐狸的纠葛开始。
那和尚见书生如此惊慌失措定是遇到了什么妖物,便上前询问。书生这一路想的是自己先前同床共枕两年之久的娘子竟是只狐狸精,心中又惧又恨。
见到和尚后,他像是找到救星。便将此事悉数告诉了和尚,可他只说是那狐狸勾引他,囚禁于他,他现下便是为了逃离此处。和尚听他口口声声说那狐狸要加害自己,便决意去收了那狐狸,以免再祸害他人。
书生回到家后,那张娘子问他为何没有接回那小娘子,书生自是不敢说出她是狐狸精的事,只说小娘子另寻他嫁了,让她以后莫要再提。
见书生神色如此凝重,张娘子便不再问了。
只是这几日过后,书生家中便出了事。他那张娘子,一夜过后忽而高热不退,昏迷不醒。为此张员外前前后后请了不少大夫,皆诊断不出缘由。在一筹莫展之际,张员外找来了一名江湖术士。那术士先是看向书生,再去看了看那昏迷中的张娘子。围着满府转了一圈,便说这张娘子的病是邪祟所致,唯有灵丹妙药才可治愈。众人皆问:“何为灵丹妙药?”
“吸天地之灵气,集云月之精华炼成的丹药,比如那活了数百年的老鳖身上或许就有,又或是那修行千年的妖物。”说到这里,那贼眉鼠眼的术士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书生,“虽说要找到这药似乎有些难处。但也唯有此法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我儿她刚成婚不过数月。”张员外看着面无血色的女儿哀声道。
听了术士的话,书生恍惚间想到了什么,他看着床榻上的娘子,想着当初她将露宿街头的自己带回府中,又供自己科考,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我只告诉你们用何药,至于如何寻药我等无法。”
术士一走,书生苦闷半日后,便同老丈人说要出门去寻药。老丈人自是知道这所谓灵丹妙药根本寻不到,但见他能有如此赤诚之心,感动不已。
待书生来到灵云山下时,见那和尚竟还未离开。
和尚见他又来,心下疑惑。“你既怕那狐妖,为何又来此处?”
“大师,你那日说要将那狐狸精收了去,不知大师是否…”
“贫僧疏忽,竟让它跑了。不过它暂且也不能出来害人了。”
“怎的让它跑了。”书生说着往四处看了一圈,不由面露惧色。
“你不必如此害怕,虽说它跑了,却也是身负重伤,数月之内无力再伤人。”
书生听到和尚的话后,心头一动,
那狐狸精既然不能出手伤人了,那便只是个畜生了。于是转头便要上山,和尚拦住他,书生只得面露悲悯。“大师说它身负重伤,可到底我与它有过夫妻之缘…实在于心不忍,我想再去看看它。”
听到书生这般说,那和尚终究是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便让他上了山。
和尚本无意伤它,只想将它收了渡化。但狐狸怎能轻易信他。于是二人之间便有了一番殊死搏斗,它被和尚重伤之后,逃回了狐狸洞,奄奄一息之际,脑中浮现出的竟还是那书生。
它怎么也想不到,此时那书生竟来到了这里。
狐狸重伤已幻化不出人形了,它看着书生的到来不由哀嚎一声,书生将它抱在怀里,轻轻擦拭它身上的污秽,狐狸发呜咽声。
狐狸当时在想,他终于肯来见自己了,即使知晓自己是妖他还是来了。
这一刻,它很开心。它觉得活了千年,唯有此时最为圆满。
然而却没预料到,书生从怀里拿出了一道符纸,这正是那术士给他的。他将这道符贴在了它的额前,让原本重伤的它变得更加虚弱。看那张符纸已将它定住,丝毫动弹不得。书生继而又从袖口掏出一把匕首,生生划开它胸膛,口中言辞竟比那刀子更为蚀骨。“我是人,你是妖,居然妄想与我结为夫妻。听说,千年狐妖的内丹正是妙药,人服了可起死回生,如今你已活不了,不如让我拿了这内丹去救我娘子。”
娘子?狐狸听到书生口中的娘子,突然变得狂躁,它奋力挣扎,却是被那道黄符困住不得动弹,书生手中匕首,一刀一刀划破它的胸膛,任由它发出阵阵嚎叫。
书生仿佛知道它想说什么于是嫌恶道,“你是只下贱的妖,怎能妄想做我娘子!虽说当初是你在雪夜救了我,可那两年来,我夜夜与你交合,已然算是报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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