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烟不管三七二十一，法力先传了再说。
项昀想纠正的话都没说出口，就被她赶鸭子上架地肘去和关辰一同开阵。
感觉到体内磅礴的法力，他眼中划过一丝震惊，不禁向她回望，可又觉得是自己想多，硬是扔掉思绪认真施法。
船身四周蓝光骤起，不断翻腾的高头大浪被稍微阻隔。
那涛涛浪潮似也有所感，见船雷打不动，阵光又起，就不再拘泥于这种翻江倒海的手段，雨幕与海浪在转眼间化为利刃，兜头刺来。
这和砧板上的鱼有什么区别？！
岚烟手下涌出的法力更甚，本意是想让项昀分出半点阵光给他们三人挡挡，但关辰首先撤了力，挽着剑花挡掉她和项昀头顶的水刃。
三人总是有些束手束脚，岚烟看着这场景，想到另外两个不见踪影的人，急着向项昀传音询问。
那人分神回答：当时船后阵法出了问题，现在想想，好一个调虎离山。
正说着，关辰手中剑刃突然碰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怪响，紧接着三人身边猛地降下几道白晶，像个房子将他们牢牢罩在里面。
关辰和项昀未见过这阵势，一时不解，持剑警惕来人。
岚烟却是有种终于的感觉，传音安抚，抬眼向白晶外去寻。
奈何太黑，仍旧什么也看不清。
她便歇了心思，专心替他们两个输送法力。
昏暗中，脑海里忽然冒出一道尾调上扬的话语：此举，是不是如神兵天降，见我时激动之情无以言表了？
岚烟在项昀后的手没忍住抖了下，她又一次试图看了眼白晶外的场景，还是选择老实传音回去。
——你在哪站着？
传音迟迟没来，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又想再传，身旁的关辰蓦地颤抖了一下往她这跳，她一扭头，正对上白晶后一张扭曲着的大脸。
仔细辨认，应该是属于黎难的。
——看见我了？
——看见了。不像神兵像妖怪。
外面那本来喜气洋洋贴着白晶的脸一下离开了，换上了另一张歪扭的脸。
是何莫宇。
那头似玩得开心，这头关辰尚还在心有余悸，项昀早就气炸了，不知黑着脸和黎难他们传了什么，使得那人隔了一会莫名其妙给她告状。
——小心你旁边那姓项的兄弟，他说我是睡魔，说何莫宇是呆子，指不定哪天不高兴该说你是饭桶了。
——我吃得没他多。
——重点不是这个，是他似乎对我意见。
……
岚烟一步跨到白晶边，木着脸瞪外面移动的两个人形，传音：说正事。
在外的黎难同样撑着白晶，保护何莫宇施剑阵，闻言下意识望向那块晶体，看见了传闻中类似“妖怪”的脸。
但可能岚烟是长得比他好点，被白晶块折射后的脸这样看仍是可爱，和那条传音一起呈现，黎难很难忍住，分出手指来在那晶体上弹了一下。
里面的人脸飞速抽开，只留个模糊身影。
他笑笑，去看手边的何莫宇。
这人持剑在前，飓风抽打着他的衣摆，有些惊讶地望向船身上不断攀高的阵光，黎难也顺势望去。
蓝光如朝阳升空，从四周向头顶聚拢，将大船之边严丝合缝地围了起来。
水刃停下，密密麻麻砸在剑阵上，黎难见状，收去隔在他们身边的白晶。
又放开听感，见没了歌声就开口提醒其他人。
何莫宇在他身边，最先反应同样放开耳朵，喃喃道：“这剑阵中法力远在我们境界之上……”
黎难闻言，勾着唇角道：“那当然，里头估计有个地境七层的人才。”
何莫宇惊，他便眼神向侧边瞟，那里岚烟正在挤着衣摆上的水。
拧一把，噼里啪啦的水砸在甲板上的积水中，好像落汤的长毛猫，发丝都还在滴水，她甩了甩手，感觉有人在看，于是望过去。
发现黎难嘴巴正在开合。
她：“啊？”
黎难似是被她的喊声震到，侧头指了指耳朵，又点点嘴巴。
岚烟看另一边，项昀不知在看什么，关辰则是怼来她面前，夸张地做着口型。
她便懂了，放开听觉。
“……说话！”老大一声。
她赶紧捂住耳朵躲开，实在没想到关辰做口型时还在大喊。
“听见啦？”关辰得逞后笑。
岚烟：“特别清楚……”她说完看向黎难，问：“你们之前发生什么了？”
“法术施展后，剑阵后方似乎又出了问题，我担心是海妖出现，所以和何兄就去先去检查。又以防传闻歌声重现呢，提前堵上了耳朵。”
他说，望着岚烟的眼睛里盛着兴味，调侃：“某个忘性大的笨姑娘，是不是愣着听了歌声？”
岚烟：“的确是忘了。”
这话黎难难倒没多大反应，反而是关辰惊讶：“你听了歌还能自己醒？我偷偷放开耳朵听了片刻，就迷糊得只想跳海，要不是何莫宇敲我一巴掌，差点投海自尽了。”
“我其实也是。只是我感觉那歌声和平时所听曲调大不相同，听着怪模怪样，就怪醒了……”
岚烟说着，不经意间往黎难身上瞥了眼，后者本就看着她，轻易就捕捉到这一眼，抖抖湿答答的袖子，甩了一把头发，移开眼。
关辰并未察觉他们之间的互动，好奇：“我觉得那海妖歌声简直是天籁，你却觉得怪，难道你之前听得曲子比这还好听？”
按照她这对比方法，好像也差不多是这样。
岚烟点了下头。
关辰便还想再问，那方黎难却在这时插话过来：“看那是什么。”
此刻空中遮天黑水已然砸回霜海，露出乌云密布的天，虽依旧昏暗，却能依稀看清周边景象。
顺着黎难手臂指向的地方，数以万计迸射而来的水刃之中，升开出一朵直冲天际的浪花，花朵上似乎浮着一个人。
“海妖？”不知是谁说了一声。
紧接着，被称为天籁的歌声又来了。
几人这次特别迅速，瞬间就将听觉封闭，可那歌声竟是压根不用通过耳膜，而是直冲入脑内，岚烟脑袋震了一下，眺望远处时看见的海妖这一刻仿佛融进了脑海。
两人离得极近，眼对着眼，从那里面看见了对含有法力肉身的渴望。
岚烟牙根颤了下，急忙紧闭上眼。
世界陷入漆黑寂静，但身体的紧张感仍旧存在。
身侧忽然有人袭击，她避开后睁开一只眼去看，发现砍她的居然是项昀。
而那人又要再动时，行动被一方白晶限制，黎难从后面靠过去，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这怪异举动根本不用问，就知道是海妖所为，思及此，再看剩下两人，除了关辰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何莫宇还算正常。
那海妖应该只能用此等方法攻击意识，但就是这样，不好解决的下场也是他们被耗死在这里。
岚烟垂头走去也使劲拍了拍关辰的脑袋。
对方木讷着看了她片刻，随即狠狠闭上眼默念法诀，又摸索着往她怀里塞了个东西。
巴掌大，圆形片状，背后刻着繁杂的花纹。
岚烟还在疑惑，翻过来忽然看见了自己？
……这不会是那个捉妖镜吧。
下一刻，镜子中属于自己的脸突然流转，成了一张陌生人脸。
她大惊，闭眼却也来不及，顿时头脑发昏，手中圆镜差些都拿不住，连忙握紧后一阵失重感袭来，接着后领也传来一道拉力，一人和她同时砸在地面，摔了个七荤八素。
岚烟落地后都未想去看身后是谁，赶忙抬手看镜子是否妥当。
见依旧完整后松了口气，这才坐起来看向身后的人。
“黎难？你怎么在……”她刚说出口，忽见这人身后斩来一道剑光，情急之时赶忙拽住他胸前衣襟往自己怀里一拉。
另一手运气法力叠加在小臂，想挡掉那剑光。
谁料此处甚是怪异，她体内半点法力都无，挡去的小臂毫无意外肉扛了这道伤害。
黎难也是未料，仅是眨眼这人臂上就已是鲜血淋漓，他登时拧眉，想要施法自己也是同样，预感身后又划来一道，他迅速爬起来，想拉着她先躲过，而岚烟这时也重新动作，抽出金云反手挡下剑光，扫向四周——
就是一处烟雾缭绕的纯白，什么也没有。
她又盯回镜面，同样的场景，只是里面多了她和黎难一前一后，并且这会，二人后方突兀竖斩来巨长剑影。
岚烟下意识回身，可身后什么也无，她登时心头一滞，紧急回首。
与此同时，肩头被人用力推了一把，身前罡风涌现，剑影险险从她脑后劈过。
她扎发松动，回头，洁白的地面飘下几缕墨发，前面是几滩快速被白地吸入的鲜血，还有……一只手？
她愣了下，抬眼，黎难和她隔了一个身位，檀褐的袖口颜色更深，而他面色惨白，朝她笑了笑：“看错了吧。”
岚烟眉头不自觉压下，赶紧蹲身去捡那只手。
黎难还有闲心和她说话：“我现在才觉得你可能真的不是人，怎么骨头那么硬？我的怎么劈一下就没了？”
“回头我给你接上就又有了。”岚烟闷着头说，然后低头又去看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往前走向黎难，知道是她被这镜像摆了一道，便认真朝他说，“刚才是我大意，你现在尽量靠着我。”
说完，回身望向后方雾气氤氲的远处。
黎难低头，恰好看见镜中的她与他对视。
那里面对着镜子外。
他挑了挑眉：“要往那走？”
“试试吧，就是不知道关辰把这镜子给我是什么意思。”
岚烟说罢，把镜子交给黎难，好空出手来牵着他，结果捞了个空，方才想起。
两人对着他剩下的那只好手一时无言，下一刻，岚烟直接捏住他下面空荡的袖口，沉声道：“坚持一下。”
“好。”
镜中，二人朝着镜外的世界迈步，却如同原地踏步般。
约莫半刻钟，左前方忽地冲来蝗虫过境一样的剑影。
这实在把人当稻草人耍。
岚烟只能拼命挥动斧子挡下。
行了这么久没有动静，这样反而还有些希望，那里说不定有人呢，她这样想着，动作越发有力，一步一步继续向前走。
终于那剑光弱下，岚烟还未换出气来，那处便又一次掷来一把长剑。
她手腕一翻，斧面挡住飞剑，两方抗衡。
黎难本立在后面虚弱的精神在看到这把剑时清醒一些，迷惑道：“这好像是项昀的佩剑。”
话音刚落，前面无人之处就如他所想显现出项昀的身影。
那人面色冷硬，抬手将长剑收回，竖指而来。
“你们连接我一剑都吃力，不配和我一同接任仙台交代的职责。”他不屑道。
稀奇古怪地一上来就贬低人是怎么回事？
岚烟：“那再一较高下。”
“奉陪！”项昀说罢起了个剑势就要冲来。
还真是真的想的……
岚烟应战也很没有心理负担，说上就上，攥了攥斧柄，微微拉开腿。
“兄台且慢——”
然黎难突然出声，让项昀飞奔的动作卡在半空踉跄着停下，岚烟也是半卡不卡地懵然看向他。
那人微恼：“何事。”
黎难：“我觉得不公平。”
项昀：“哪？”
黎难：“来的路上，岚烟已经与你的剑势大战三百回合，当下属力竭状态，这是其一。”
“岚烟不愿与你缠斗，并未使用法力，以凡体凡器与你打，这是其二。”
黎难说到这，感觉头有点晕，往岚烟后背倚了下，这喘息时间就让项昀找到气口插话。
“我们放开比试，不用留手，用法力。”他说。
你是能，可我们力不从心啊。岚烟想。
黎难便道：“是这个理，但你要想，仅以凡人之躯就能破你浩大剑势，你与她孰强孰弱，不已然摆在明面？”
项昀似被提点，陷入沉思。
黎难欣慰，喘一口要继续说。
但岚烟觉得他再喘就要气绝，好心问他要不要代为转述，结果让这人一口否决，说不要抢他如此完美的戏份，于是作罢。
听他继续说：“其三。她从始至终都是单手作战，还带着我这拖油瓶，真的很不公平。”
“就这样都走到这，项兄好好想想？”
说完，果不其然要倒。
岚烟就那么站着让他靠，见项昀在他说完这句话时呆呆望来，望他们二人可怜兮兮的身上观察一番，最终收剑抱拳。
此动作做完，项昀的人也随之不见。
好一个来去匆匆。
空间安静，黎难轻哼的声音就明显得多。
“拖油瓶？”她耸了耸肩。
肩头耷拉的人哼声被她颠得劈了叉，让她想起这人的自作曲。
想起进入镜子前，她也看见听见了海妖和她的歌声。
虽然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但碰见的项昀和在外面时大差不差，都第一时间想和她打架。
而项昀那般鬼魅出现又消失，会不会这里的人并不是实体只是一缕杂念？那黎难的伤？
“我站不住了……”
“我背你。”
好吧，就算是个意识，伤得也够呛。
她稍微弯了腰，拍拍他的腿，想让他上来，但那人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
因为本是靠着她，她怎么动，后面那人也就软绵绵地挂着，嗡嗡的声音在耳后响：“不了，现在你可是怠慢不得，万一再来个要比试的。背着我……到时候真成拖油瓶了。”
岚烟便没有勉强，直起身，改扶着他的腰，两人如患难亲友，颇为惨痛地缓慢前行。
又是半刻钟，二人本来枯燥地行进路程中，被一个飞跳出来的人打断。
岚烟吓了一跳，差点举斧要砍，定睛一看，这不是何莫宇吗？
还不等她问是要打架还是理论，那人已然冲过来，热情洋溢地要帮忙。
“帮什么忙？”
她还在莫名其妙，何莫宇就着手开始挖她怀里的人。
他这举动太过诡异，岚烟条件反射往回拽，动作间，黎难都要被撕成两半。
不是？眼看都半死不活了，你这样折腾，岂不是马上整死了？！
岚烟也不抢了，顺着松开手，黎难便松垮垮砸在何莫宇身上，一下子将那刚还热气腾腾的人砸得蔫吧。
他像是猛地变成了痴呆，愣神道：“你这是……让我帮忙？”
岚烟：“虽然不知道你是真的假的，但既然这么有劲，就先扛着他吧，也算有个帮手。”
“你不担心我搞砸了？”
岚烟低头搓了搓鲜红的指尖：“……也没法搞得更砸了，背着跟我走就好。”
何莫宇傻傻点了个头，小心挪动着背上的人，紧盯着岚烟迈开大步。
一步踏实，两步便如白烟消散，化在白幕中。
又一个来去匆匆的？！
而那被好端端背着的人没了支撑，就要摔。
幸好岚烟一直关注着他，见到这一幕，急忙张开手臂，将他接在怀里。
人挂在她身上时，简直就和即将咽气似的。
岚烟属实无奈，喃喃道：“还真能搞得更砸啊……”
半晌都无声的黎难这会在她怀里稍微动了动，呻吟：“我怎么觉得我要死了？”
岚烟早在他胳膊上打了个结，此刻动作麻利地将他背在身上，回答：“失血过多，但这会没有办法，听天由命吧。”
她脚步飞快，继续向前赶。
肩膀上的人又笑起来，断断续续说：“你这不像是听天由命的样子……”
“少说两句，剩力气。”岚烟奔走，气息不似平常那般平稳，口气恍惚也带上了点不容拒绝。
“好，不着急。”
半刻钟过去。
岚烟觉得差不多了，扬声喊道：“有人吗？”
如果是她想的那样，最后一个应该是……
“岚烟！你终于来了！”关辰凭空冒出，小跑过来，看到她时是兴奋，看到黎难有些惊疑，又发现对方受伤，这才显出担忧：“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目前反应和寻常无异，岚烟犹豫开口：“你和外面的关辰是一样的吗？”
关辰知道她在问什么，使劲点头：“我是。”答完便自觉解释这堪称奇葩的景象。
根据她所说，他们长老所赠的这宝物，除了能收妖之外，还能破除一些强大的精神妖物攻击，估计就是让他们专门对付海妖拿出来的。
镜子可以将妖怪拉入境内，并削弱大半妖法，此刻再由意识坚定之人进入攻破其的精神妖法。这么看来，海妖的妖法是类似让别人的邪念来替她作战。
“我觉得你特别适合当破阵人，所以想拉你帮忙来着。”关辰这么说着。
“那你是怎么在这的？”
“我是镜子的小主人呀，自然得过来替你保驾护航的。”关辰如是说。
岚烟惊喜一瞬，那她会不会有法力什么的，可以先给黎难治治，可遗憾的是，关辰说她也算外物，在这里面同样施不了法。
“因为我最初也是被海妖迷惑过，有她法力残留，进入境内被它强行扣住了，在这里生生呆了一个多月平心静气，都做好重修一世打出去的准备了，还好我看人没错……”
关辰说完长舒一口气。
可岚烟有点不淡定了：“一个月？境内外流速不一样？”
关辰看她脸色忽然不太对劲，迟钝点头后注意到声息更弱的黎难，惊叫：“你们过来经过多长时间？”
岚烟颠了颠背上的人，迈步向前跑，顺便给她答完话，就开始听关辰念叨了。
“……才三个月嘛，说不定自己都长好了！出去了立刻痊愈！”
“马上四个月了，但愿如此。”岚烟小心颠了下背上一路安静的人，淡声道。
话中时日将近，两个在纯白中奔袭的人慢慢停下脚步，一同望向前方逐渐漫来的海水。
空间开始变得昏暗，海面卷出一阵水旋风，顶上的人看不清楚，但她们也知道，这就是海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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