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天地翻转，岚烟保持着仰面朝上的姿势，落叶一般飘到了地面。
问她为什么知道？
因为在短暂的黑暗过去，她能看到的仍旧是大片天空。
哦不对，这次多了许多树杈枝丫，翠绿的叶片间漏下条状阳光，里面飘荡着细细小小的尘埃。
看起来……是明亮清新的晨间，还有澎湃的灵气覆盖大地。
对她这种从死战和浊气熏脑的场景下出来的人，实在是太过友好！
她浑身有一种超脱之感，轻飘飘地站立起身，轻飘飘地向前移动。
此刻才开始疑惑，这哪啊？
绿树成荫，鲜花盛开，鸟雀轻叫，微风阵阵，更重要的是——那不远处高耸入云的，是金色的撑天柱。
有点懵。
但这里如此温暖的气候，定然不是北夏边处的无人之岛。
岚烟这么想着，意识陷入晨雾，左右观察着，继续向前飘。
须臾，她上下弹动着停下，愣愣听着耳边断断续续响起的歌声。
一会高，一会低，陶醉不已，感情充沛，然后哼了个高音——应该是高音吧，就是奇形怪状的。
她不知是否是被这歌声震撼住，在原地呆了许久，才晃动着再次前进。
这一次，听见了些水声。
哗啦——像是什么从水面抬起。
她好奇，速度快了些。
忽然，三竖白晶从树影间掷来。
岚烟一惊，呼呦一下扭身闪过。
她惊觉自己身体怎么变得如此有弹性，又惊奇对面那人境界和她差不多，一时间站在了原地，没敢再向前。
可她是如此，对面那人却不甘只是扔小白晶攻击，这次直接换了块大的，凭空出现在她头顶，企图将她压死。
岚烟再次扭身躲过，可算明白了此地不宜久留，回身就跑。
然而一回脑袋，就招呼上了面前横着的大块白晶。
这时，那层层树影间的愉悦哼歌声断了，被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代替：“无故擅闯神山，该当何罪啊？”
神山？他是守山人？
可这人她并不熟悉，下天方的守山人中有这号人？但撑天金柱又不假……难不成，她来了上天方？
岚烟不解，晃荡着后退，想摇摇头缓解一下迷糊，忽而那陌生人又出声，这次先是轻嗤：“呦呵，还是个灵团，这是被人打散了跑来躲祸来了？”
她顿了顿，低头一看。
就说她怎么状态如此奇怪，原是成了一团小半身高的烟雾。
她叹气，再抬头，本是想去找这神秘人好好询问该如何离开，结果一抬眼看进竖在面前的白晶里。
匆匆一眼，只瞪见一汪热气腾腾的水池，石岸边摆放的叶片，还未来得及见到那雾气隐藏下的人影呢，便整个人被拉扯着向前吸走。
她险些以为自己要散了，努力撑出点法力护住灵团，下一刻，便觉得自己蓬松的身体被人握细了一小截。
“没想到啊，还是个天境的高人……啊不，雾团。”
笑吟吟的语气在眼前响着，岚烟被捏得眼前一黑，这会才睁开，入眼，就是一张被热气熏得红润的白嫩脸庞。
青丝向后垂下，挂在**的肩颈，胸膛，没入池中，一双凤眸微弯，冷然的笑意挂在脸上，朱唇轻启：“不说话？”
水声又响，这人原本一手捏着她，一手肘撑在身后石岸边，说话时，那只手不再撑着了，划过水面，带了点温泉水在指尖，朝她脸上弹了下。
没什么感觉……她现在就是个散散的团子，能有什么感觉。
无非是被吓唬一下。
岚烟如果有眼睛，这会定会扇着睫毛闭上，好吧，没有眼睛她也下意识朝下看。
然后看见了毫无遮挡的池水之下……
这个人应该是很白，也挺高。她又向上看，瞄小腹，瞄水波纹下的腰肢，瞄恰好处于水面位置的胸口两点，奥哦，原来人是可以长成这样的——
呸呸呸！
怎么这回直接泼她水了！
“没想到啊，你还是个好色的团子，”黎难挑了挑眉，手上用力，看上去真要一把将其捏散，“还不如实交代来处？”
岚烟被捏得舌头都要飞出去，慌忙挣动：“迷路。”
团子里飞出一道男女叠加的声音，听上去更像是分不出性别。
捏着她的手松了些，岚烟也松了口气，结果眨眼间，就被上下晃了个七荤八素。
“拿命找抽的人有，像你一样拿命逗我玩的人倒是没见过，”黎难轻笑，大手在那团子上揉了一遍，恶狠狠道，“看你这么费心，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到底是哪来的。过来干嘛。”
岚烟有点晕乎，迷迷瞪瞪地说：“冥界。迷路。”
“冥界都是鬼，哪来的灵团，敢骗我？”他要继续晃。
岚烟只好诚实：“下天方守山人。迷路。”
“哈，两界通道都断了，下天方就算是仙尊她老人家大驾都得寻个法子，结果你迷了路就能来？改诓我了！”
他看起来有丝生气。
岚烟也没办法，真假掺半配着实话都给他说了，这人愣是不信啊，捏着她就是一顿友善晃动。
这要再不制止，她怕自己返回冥界的方式太过丢人，于是急忙插话：“我说的是真的。”
非常诚心，真诚得傻。
在黎难眼里，和敌国看潜入的奸细说自己只是来邻居家蹭个饭一样好笑。
好笑也就笑了。
可怜的岚烟看他笑，还以为他是真的接受这个解释，就乘胜追击：“我于冥界还有要事，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回去的办法？”
黎难抿了抿唇，搓搓下巴思考着，然后摸了摸手里灵团的后脑袋，在团子期待的“眼神”下，微笑道：“你这不就是让我送你去死？”
“乐意为你效劳。”
说罢，当即要送她归西。
岚烟猛吸一口气，嚷着“停停停”，接着法力暴涨挣脱他的恶爪，一猛子扎到水底，想窜到他后腰那里看不见的地方保命，却不想她入了水之后突然不会行动了，还差点给自己憋死，又噼啪一下跳出水，吧唧，砸到岸边盛着清香液体的大叶子里不动了。
黎难开始还有些忌惮这东西突现的实力，然而很快就被接下来那上蹿下跳的举动扑腾了一脸水冷静下来，颇为无语地看它跳到自己辛苦酿了大半年的桂花酒里窝着去了。
他咬了咬牙，觉得就这么个东西，说不定真是哪个冥界野魂没来得及过河，傻不拉几迷路至此。
可怎么能迷到这了呢！
他的酒！
黎难愤愤将团子提溜起来，甩了几下，再去看那叶片里，什么也不剩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笑容便愈发美丽，贴那团子极近，质问：“好喝吗。”
岚烟发誓她就是尝了一口，仅是飞石穿林的速度，没想到这人还挺厉害……
听到问题，她回答：“好喝。”
黎难闭了闭眼，内心下定义，这东西就是傻子，他不和傻子计较，于是指尖一动，将团子扔到一旁。
岚烟一激灵，还沉浸在这人将她放了的情绪里，就听那边人道：“好喝吧，这一碗，一万灵石。”
“一万？！”
她音调可算有些起伏，黎难竟起了些逗弄的兴致，“是的，一点杂质都不能掺的那种。”
岚烟：“我没有那么多……”
仙台给守山人也没那么多灵石，就算有都用来修炼或坚固金柱神力去了，而她呆在神山的时日也有限，从哪给他搞来这么多石头。
她此刻窝在黎难脊背旁边的石岸上，那人应该是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手指一动，勾了条灵丝绕到她身上，也不看她，阖眼仰靠在岸边，喟叹一声，将自己滑进温泉池水。
她看见荡来荡去的水面往上晃，爬过了胸口，因他的动作幅度大了点，池水溢出点，晃到她身上。
团子还是蓬松如云，丝毫不受水的影响，就是肚子上套了根灵丝，将灵团箍得成了个葫芦样。
岚烟自己当然是看不见的，她再度往那大叶子上跳，是想躲过脚下的水淹，动作间，惹得黎难睁开眼，勾了下手指。
她肚子上的丝立刻收紧，她再吸一口气。
“一万灵石都没有，还想偷喝我的酒。”
岚烟：“不喝了，我想找位置坐一下。”
黎难一个白眼飞到天上去：“要么走，要么死，还敢在我这找地方坐，想什么呢。”
“我也想走，你不是不让么。”
黎难：……
“我哪有。”
岚烟把自己弹到空中浮起来，给他展示了下身上的丝线。
黎难哼笑：“你原路返回我自然不会管，就怕你要继续向前走。”
“不走，我是想回冥界，或者下天方。”
黎难受不了了，他动了动肩颈，绕着指头上的丝线，绕一下短一寸，岚烟就被拽得一卡一卡往他脸上飘。
听那人嘲讽：“我刚才说的话难道没听懂吗，你要去的地方，现在去不了。”
“那我是如何过来的。”
“……这不是我问你的吗！”黎难震惊。
岚烟苦恼：“那我不知道啊。”
泉水呼啦啦地响，眼底下的人气笑了，本来微曲在池中的长腿这回交叠着翘起，水面上就凸出一块粉红的膝盖。
刚好适合岚烟坐上。
她试探着呼呦飞过去，感觉自己身上的灵丝放松了，便小心翼翼停留上去，抬眸，那人正眯眼看着她。
没阻止。
岚烟坐好。
然后，那块膝盖啪的落下，她也啪的落下。
水花四溅。
岚烟在水里四处乱撞，无意中听见一道轻啧，之后被一只大手从中提出来，又抖了抖。
黎难探究地将她打量一番，灵团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没看出个所以然，便将她一把丢到肩后，说：“你呆这里吧。”
岚烟满胸口的水无处吐，怏怏坐窝在他脊背之后的冰凉石块上，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人是大发慈悲还是又有什么花招等着她。
总之她也没敢动，想乖乖等着法力攒多一些，找机会逃走。
突然，泡温泉的人说话了。
“能伸手吗，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来打打我。”
岚烟：？
“镇守神山理应严谨些，是我自己不小心走错闯入，没什么仇不仇的。”她说。
黎难垂眼，没有回答这番说辞，只道：“嗯……让你给我捶捶背罢了。”
“哦。”
岚烟抖着团子往前挪了挪，想要伸手，但无法做到，遂老实交代，那人便形容丑恶地吩咐：那就拿脑袋撞。
哦。
岚烟听命行事，不知道哪来的劲，往后跳了两下，再蹦哒着向前猛地一怼，像个冲天炮似的轰到黎难后背。
那人闭口不言，只留绽开的水花昭示着刚才岚烟勇猛的动作。
她大功告成，险险停留在岸边，去看身前。
黎难正拧眉向后看，原本浸泡在池水的发丝此时盘桓在脊背，有几缕贴着他侧脸，向下滴着水。
看那表情，应该不太高兴。
“我再来一次。”岚烟自告奋勇。
黎难笑靥如花，一把将她薅进怀里：“你没有机会了！”
他大概是想将她淹死，或是捏死，总之就不会逃过一个“死”字，但好像，岚烟没什么事，只是浑身僵硬的寒冷在这一举动下回了温，就连刚刚那温泉水都没将她蒸热，这会才感受到些暖和。
她抖了抖，闭上眼，再睁开。
暖阳，大树，温泉……这些都不在了，入目是闭塞的石块堆，漆黑又寒冷。
脸上好像有什么更冰的东西覆盖着，她眉头微蹙，顺着偏过脸。
“阿烟？阿烟！”
哦，黎难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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