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烟在院里寻到的那缕妖气和影妖幻化出的细烟雾差不多，柔柔软软从后面的矮墙头飘上去。
黎难先前说，幻妖会和与它联手的东西有些联系，妖术既然生成，除非是功力极其深厚者，不然妖气就会溢出。
所以她在看见那缕烟雾时，便肯定向阿洵下了命令，朝着矮墙后那小园子去。
园中花圃绿池，假山凉亭，簇拥着挤成个极为艺术的模样，只在其间由一条石子小路穿插连接。
她从矮墙的拱门进去，便是不同于场中心的凉爽芬芳，走在小路上，眼中挤满了各种美好的景色——连半个活物都找不着。
本来盯好的那缕烟的位置自她踏上石子路，仅是垂了个头的功夫就消失了，而进入园子后，道路两边光影斑驳，自然生出雾气，那烟混在里面就更加难寻。
岚烟恐再拖下去耽搁正事，便掌中运法，向下将整片园子震出一片大风。
气浪自她脚下成圆向外震出，再打到矮墙上，把园中的花草都震得扑簌簌颤抖，光影浮动，雾气散开。
她眸中淡光闪了一瞬，在周围扫视，还未寻见可疑之物，便想跃起到亭上察看，这时，气浪落下听见几道惊呼，还掺着两三下杂物落地之声。
园中一角似乎来人了。
此处之物不像有异，岚烟便带着怀疑往那几人的位置移动。
又绕过一片花团锦簇之地，见是三个侍女，一个伙计在那里捡盘子和散落的果子。
发现岚烟来了，几人赶忙收了手欠身行礼，唤声“大人”。
这些日子她常来往，下人不熟悉也得熟悉，而且晏王都待她尊敬，怎么可能怠慢。
几人行了礼后一时不敢起，生怕她生气说他们扰她清净。
岚烟走近，也忘了要先让这些人随意，眼睛一眨不眨地在四人身上打量。
她不说话，周身又有法力带来的威压，尽管是神态缓和，仍是把跟前四个吓得不住往后缩脖子。
于是本是干干净净的四人间，分不清是哪里窜出了一条烟雾。
岚烟飞快捕捉到它，可还没来得及动手，中间那个胆子稍大的侍女忽然道：“大人，不知我们做错了何事……”
这侍女嗓音颤巍巍，岚烟眼神瞥去的烟雾同样发颤后消失。
她一愣，下意识觉得烟雾是钻进这侍女体内，就并指绕出法力点在她眉心。
此举突然，将另三个吓得一抖，互相看一瞬，见被指的那个侍女瞳孔一散不说话了，登时“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小声颤着。
前面的岚烟恍若未闻，收手回来，面露疑虑地看了眼指尖。
什么都没有。
这侍女是人非妖，半点妖气也无。
烟雾在她眼皮子底下溜了。
岚烟揉揉后脑，扶着身前站立着晕过去的侍女轻轻放靠在旁边的山石处，然后看向莫名跪坐一团的另三人。
未得大成的幻妖无法独立变成什么在世间行走，必得依附于什么，不被她发现要逃跑时是烟雾，那现在为了躲藏，就该是这三人中的一个。
她半蹲下去，扶着边上侍女的肩膀，温声道：“放轻松。”
可眼前的姑娘早就吓坏了，余光就是石头旁边那个已然“命丧黄泉”的好姐妹，此刻岚烟的话，不亚于过年给猪说得那句“老实点”。
手底下的肩膀抖如筛糠，岚烟不清楚她心理，就也不废话了，速战速决，直接下手施法在她眉心。
法力涌入的那瞬间，她便知这姑娘人得不能再人。
从而眼光迅速向旁边一男一女看去，同时眸中流光时刻注意着四周景象，并起的两指要从身前这侍女脑门上，移向侧边那伙计额头。
然而她刚一动，处在最边上本来低头颤栗的侍女忽然暴起，抬手便朝中间伙计脸上扇了两个耳光。
“啪啪”响亮的声音在静谧园中炸开。
岚烟未伸去的手一抖，看着那伙计脸蛋红彤彤，懵然看向那头，震惊道：“你……”
而对方侍女眨眨眼，怯生生看着两人，哗哗流着眼泪绝望道：“我，我，大人，到我了？”
她一双眼里只有岚烟，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不对。
岚烟急忙抬手掐诀，直指那侍女眉心，然而这头的伙计也突地抽风，猛地捞起地上大堆的果子往嘴里塞。
岚烟人都傻了，只能用另一只闲手劈向那伙计后颈。
与此同时，指向侍女的那只手并未感到妖气滋生，这才反应过来。
她迅速眨了下眼睛，眸上光芒淡去，看向眼下。
原本这伙计应该被她敲出嗓子眼里的果子抱胸痛咳，可当下却是直挺挺晕在面前，而那被挤压成片的果泥中，正急速往外冲着一条烟雾细丝。
纵使这会看不出烟雾的五官表情，岚烟也能感受它仿佛出山猿猴一般的兴奋，还有对她智力的嘲弄。
岚烟沉默一瞬，未松过的指尖即刻引来一缕法力，如云如水，速度极快追赶上前面奔跑的雾条，像个笼子将其死死困在了里面。
她叹了口气，看着这里几个吓晕砸晕或是被法术指晕的可怜虫，默默将他们扛到旁边的假山边上排排好。
然后才拎着那个云水罩子去场中心汇合。
“……这般，真是辛苦阿烟了。”
黎难笑得幸灾乐祸，将她手里的笼子提来。
岚烟摇摇头，幻妖妖术厉害得就是个幻字，甚至有些遇强则强的效果，她一门心思在找那妖上，定然是中计颇深。
那妖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能耐，事搞得越大越凌乱对它越得益，却没想到岚烟中计到一半，自己回过神，主动歇了找它的心。
这才轻易发现那妖踪迹。
她抬手给自己扇风，听着黎难将东西交到阿洵那里，再撤掉包裹弟子的晶石——那两个弟子哪还来的伤口，明明就是安然无恙，睡得正鼾。
“不过是都中了幻妖的幻术，此刻小妖被岚烟姑娘的法力压制，妖术都用来保命，那幻术自然不好维持。”
黎难解释着，又非常自来熟地吩咐去：“好了，事情已了，我相信护国院诸位有解决影妖的法子，那我就先带人回去了啊。”
岚烟刚从桌边扒拉出个冰饮子，听见能走了，就抬抬手示意她在这里，准备跟着黎难走。
又被阿洵叫住。
那人神色充满敬意，对她道：“姑娘，今日之事多谢……”他看了眼岚烟身后面色不善的黎难，大声道，“我们王爷本说比试之后要带您在城中游玩，但怕耽搁您正事，便就想过两日在长京楼中设宴，邀您共赏。”
黎难拧眉，正要说话，那头岚烟已经热得嘴角都是咸味，想了想晏王大概是惦记着最初的那顿饭，反正她也没吃上那楼中饭，就先一步囫囵答应了。
“可以，还是丁阳来接我？”她手里捧着冰碗，腿脚迫不及待要离开。
阿洵见状，也不多话了，含糊“嗯”了声，急忙掏出令牌撤下阵法，目送着黎难将岚烟拉远。
这边，护国院悻悻带着两个弟子和幻妖要走，而他还记着晏王的任务。
就在那帮人走时随意唤了几个侍卫扣下其中一个沉睡的弟子，见那些人疑惑，便道：“晏王府门下之人，就不劳护国院操心了，若有异样，我们王爷会去亲自请大人们的。”
说罢又抱拳行了个大礼：“今日府中意外，阿洵在这里给各位赔个不是，来日，定登门谢罪。”
那几人回瞪来，一个呼吸后，阿洵还在行礼，明显就是要将人赶紧送走。
几人确实也没出多少力，这会也只好受下礼，提剑走了。
*
从别院出来已是午时过去，白日高悬，火辣辣地烤在人身上。
岚烟这身衣服也黑得特别，和黎难走在一处，仿佛将撒在两人身上的热量尽数吸了过来。
她身上暖烘烘的，脸皮晒得干巴，手上托着的那个冰碗不停地流水，里头冰饮子都要被自己热化了。
岚烟眯着眼睛低下头，小心喝了口冰水，讷讷道：“原来晏王别院里的树荫，作用那般大……不对，该是楚承璟那把扇子也有点用。”
黎难一点没觉得热，反而挺中意这舒坦的温度，本来想故意逗她一逗，可听这人左一句晏王府，右一句楚承璟，多少不太乐意。
自己这个大活人在边上不想，反倒去念叨那没影子的人，他觉得地位有点不稳，便果断伸出手去岚烟领口。
手指在那拨着，才真感到她颈间的细汗，叹道：“实在热，就先找家馆子歇歇。”
岚烟不知他在做什么，还靠近他方便动手，闻言摇头：“回去歇，你还能打坐。”
黎难轻啧一声，指间也找到了想找的东西，轻轻一勾，把她那条白晶挂坠提出来，捏住晶体坠子。
之后岚烟胸口乃至四肢，便被一股凉意冲刷。
她是感觉到了有什么轻飘飘覆盖在她身体四肢，再侧眸看他撒手的动作，便懂了。
还是用了法力。
黎难知道她要说什么省省法力的话，就抢先道：“这点连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不打紧，倒是你，要是热化在路上我可怎么办？”
“我怎么会化，你就胡说。”岚烟握住那晶石，感受一番，企图从这引子里悟出点什么，结果依旧是没有。
黎难就像是随便扔了个东西诓她顺便安抚她，就叫她对着个没法牵扯联系的晶石白用功。
见她捏着石头仰头看过去，黎难自然知晓她心中所想，勾唇笑笑：“慢慢来，时间与毅力，差哪个都不行。”
谁知道这两者究竟是差在了哪里。
岚烟两指捏着坠子转了转，又非常有毅力的感受了一路，没察觉出什么，这之后，潜心研习，老老实实放重心在着晶体之上，一直到赴宴那日的到来。
她依旧没悟出半点。
看来是这悟性有点问题。
这日傍晚，岚烟在两人住的客栈楼下坐着等人，手里就搓着晶石摩挲，眼睛盯着这小东西都像是要被它吸进去，正愣着，桌前伸来一只手，轻轻敲了两下唤回她的注意。
“如何了？”
“没头绪。”
黎难一脸得逞，托腮望着她：“其实很简单，需要点本人的帮助而已。”
岚烟诚心发问：“这般？是什么？”
黎难故意卖关子，目光投向岚烟缓缓盘着那块晶石的手：“可它需要时间，不如你那宴会别去了，今日我便助你成功。”
说来说去，原来就是不想叫她去赴宴。
岚烟瞥了眼他的表情，掌心里的晶石翻了个面，滚了一圈，顺着指间的缝隙漏在桌面，发出“哒”的一声，而她抬起手，手指勾着细编的黑绳将这坠子一拽，带着它甩了一圈，撑开，重新戴好，把石头好好掖进衣服里。
这动作做的也不是特别慢，但一举一动都入了黎难的眼。
他目光顺着晶石一同落进那瞬间露出的洁白皮肤，再很快移开眼，听她开口：“我怎么觉得你又在逗我。”
黎难噎了下，想要给自己开脱，但岚烟比他快：“有这等方法，不应该早点告诉我吗，怎么会有时间和毅力这样的说法，要么你其实不想教我，要么就是压根没有，你又在耍我。”
黎难满脸吃惊，凤眼尽是痛色，断断续续道：“你竟如此想我，可，我就是刚刚记起，想着为你分忧……”
他正演得起劲，桌上的手忽然被人戳了戳，对方一脸无奈看着他：“那你去不去。”
“之前已经答应了他，没道理无故反悔的。”岚烟耐心道。
好吧，被识破了。
黎难垂眸看着她放在一边的手，故作不在意地哼了一声：“不去。我定会看不惯那小王爷，到时候给你惹出麻烦了可就不好，还是在这等着你吧。”
他说的中肯，岚烟想了想是这个理，就点点头没再劝，刚好这时门外停下一辆马车，丁阳跳下车给她招手。
嗯？今日这车怎的如此豪华，大都大了一倍。
她抬了抬眉，指尖晃晃算给黎难告别，之后充满好奇地走向那车，正要发出疑问，就见车帘中伸出一柄折扇，从里面掀开，亮出楚承璟的小半张脸。
岚烟：原来如此。
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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