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卷起地上枯黄的草叶和未化的残雪,抽打在低矮的木屋和简陋的帐篷上。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烟、牲口粪便和压抑的绝望气息。
白山部的酋长阿骨鲁蹲在自家半塌的窝棚前,粗糙的大手一遍遍抚摸着那柄豁了口的旧猎刀,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光秃秃的山林。
去年秋天,为了凑足辽使索要的十张上等紫貂皮,他的弟弟乌乃扎一头扎进了五国部的老林,再也没能出来,只传回一句冻僵在松树下的消息。
“阿布……” 女儿阿兰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她端着一碗稀得照见人影的肉汤,里面飘着几根干草根,“喝点热的吧。”
阿骨鲁没抬头,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阿兰刚满十五,正像山涧里初绽的冰花,坚韧又脆弱。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鹿皮袄,还是她母亲留下的。
想到妻子三年前被一场寒热带走,阿骨鲁的心又像被冰锥扎了一下。
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刺耳的呼喝声撕裂了山涧的寂静。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沉——噩梦又来了!
“银牌使者到——!白山部上下,速速出迎!” 一个契丹腔调的尖利嗓音在寒风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
阿骨鲁猛地站起身,将阿兰护在身后,浑浊的眼中布满血丝。
他抓起猎刀,却又颓然松开——反抗的代价,是整个部族的血。
一队人马旋风般冲到聚落中央的空地。为首的辽国银牌使者,裹着油光水滑的玄狐大氅,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肥硕的身躯几乎压垮了马鞍。腰间那块象征辽帝权威的银牌,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残酷的光芒。
“都听好了!”一个狐假虎威的契丹随从尖着嗓子喊道,“奉大辽皇帝陛下敕令,今冬贡赋加倍!海东青,要上品的,十只!北珠,要饱满圆润、光泽上乘的,一百颗!貂皮,要紫貂,毛色油亮无杂毛的,三百张!还有健牛五十头,肥羊三百只!限一月之内备齐,不得有误!”
他的身后跟着几十个契丹武士,个个面带煞气,眼神在聚落里逡巡,如同打量自己的猎物。
“白山部首领阿骨鲁何在?” 耶律斜轸懒洋洋地开口,声音里带着酒气和餍足后的慵懒,显然在上一个部落已经“享受”过了。
阿骨鲁深吸一口气,排开人群走上前,单膝跪地:“白山部阿骨鲁,拜见尊使。” 他能感觉到身后族人压抑的呼吸和攥紧的拳头。
“嗯。” 耶律斜轸用马鞭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手心,“皇帝陛下春捺钵将至,需要大批鹰犬助兴。限一月内,备齐送至黄龙府!”
清单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每个字都带着血。
人群里响起压抑不住的抽泣和低低的咒骂。去年为了凑贡品,部里能出动的男人都去钻了老林子,下冰河捞珠,冻死、摔死、被野兽咬死的不计其数。剩下的牛羊,是部族熬过漫长寒冬的最后口粮!
“尊使!” 阿骨鲁抬起头,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恳求,“寒冬刚过,山林未开,鹰雏未长成,北珠难寻!部中存粮已尽,牛羊是最后的活命粮……恳请尊使开恩,宽限些时日,或……或减免些许……”
“嗯?” 耶律斜轸眯起眼睛,肥脸上露出一丝危险的狞笑,“开恩?减免?你这蛮子,是在教本使做事?还是觉得陛下的捺钵,比不上你们这群贱奴的肚子重要?”
他猛地一挥马鞭,鞭梢带着破空声,狠狠抽在阿骨鲁身旁的土地上,溅起一片冻土和雪沫。
“贡品,一件不能少!时限,一天不能拖!” 他斩钉截铁,目光却淫邪地在人群中扫视,尤其在年轻女子身上停留,最终定格在阿骨鲁身后,像受惊小鹿般正止不住颤抖的阿兰身上。
耶律斜轸的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贪婪。
“至于你,阿骨鲁,” 耶律斜轸的马鞭指向阿兰,“你怠慢天使,本该严惩。不过嘛……本使看你女儿倒有几分颜色。今晚,就让她来本使帐中‘伺候’,若能伺候得本使舒坦了,或许……本使心情好,可以在陛下面前为你们美言几句,少罚你们几头牛。”
他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猥琐笑声,身后的契丹武士也跟着哄笑起来。
“不—!” 阿骨鲁如遭雷击,目眦欲裂,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受伤老熊,“阿兰还是个孩子!尊使!您不能……”
“不能?” 耶律斜轸脸色一沉,厉喝道,“在这片土地上,没有本使不能的事!拿下她!”
两个凶猛的契丹武士立刻扑向阿兰。阿兰吓得尖叫起来,拼命挣扎。
“放开我女儿!” 阿骨鲁怒吼着,本能地就要扑上去拼命。旁边一个契丹武士早有准备,沉重的刀鞘狠狠砸在他的后膝窝。剧痛袭来,阿骨鲁闷哼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另一个武士的刀尖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阿布!” 阿兰看着父亲受制,心如刀绞,挣扎得更厉害了。
她的挣扎惹恼了抓住她的契丹武士,其中一个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阿兰眼冒金星,嘴角渗出血丝。
“畜生!我跟你们拼了!” 一声怒吼从人群中炸响。是阿兰的未婚夫,年轻的猎手孟罕。
目睹心爱之人受辱,他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像一头暴怒的豹子,抽出腰间的短斧就冲了出来!
“找死!” 耶律斜轸眼中寒光一闪。
不等孟罕冲到近前,一支冰冷的羽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噗嗤”一声,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大腿!
孟罕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雪地。放箭的契丹武士面无表情地重新搭上另一支箭,箭头冷冷地对准了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孟罕。
“孟罕!” 阿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耶律斜轸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掌控生死的得意和施虐的快感。“看到了吗?这就是违抗银牌,违抗大辽的下场!带走!”
他挥了挥手,武士们粗暴地拖着哭喊挣扎的阿兰,像拖一件货物,走向临时搭建的华丽帐篷。阿兰绝望的哭喊声在寒风中回荡,像刀子一样剜着每一个白山部族人的心。
“另外,本使的队伍一路奔波,鞍马劳顿,这晚上嘛,也还需要几个‘懂事’的‘伴当’,解解乏。”
他话音刚落,几个契丹武士已经如狼似虎地冲进人群,粗鲁地拉扯着年轻的女子。女人们惊恐的尖叫、孩童的哭嚎、男人们压抑的怒吼瞬间爆发。
“阿爹!救我!”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被契丹武士抓住胳膊往外拖,她的父亲,一个壮实的猎户目眦欲裂,刚想站起来反抗,旁边的契丹士兵一记刀鞘狠狠砸在他背上,将他打翻在地,口吐鲜血。
“放开我妻子!”另一个青年看着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被拖走,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却被契丹士兵一脚踹中胸口,倒飞出去,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耶律斜轸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混乱和哭嚎,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闹剧。他甚至用马鞭指点着:“那个,穿蓝衣服的,还有那个,头发长的,都带走!哦,那个躲在后面的小娘子,看着水灵,也一并带上!放心,本使和手下会好好‘怜惜’她们的,哈哈哈哈哈!”他的狂笑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耳和残忍。
阿骨鲁被刀尖顶着,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拖走,看着准女婿倒在血泊中痛苦呻吟,看着部族混乱的一切。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焚天灭地的怒火!
他死死地盯着耶律斜轸那张肥硕丑恶的脸,盯着那块闪着寒光的银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那是他自己咬破的嘴唇。
周围的族人,无论男女老少,此刻都沉默着。但这沉默并非屈服,而是如同火山爆发前死寂的熔岩。他们的眼睛,一双双,都和阿骨鲁一样,燃烧着屈辱、痛苦和刻骨铭心的仇恨。
男人们的手死死按在腰间的刀柄、斧柄上,骨节发白,青筋暴起,死死盯着契丹人的帐篷,那里正隐约传来阿兰无助的尖叫和契丹人猥琐的调笑声。
这时,一直站在阿骨鲁身后被忽视的发鬓皆白的老萨满,佝偻着背,用枯枝般的手紧紧抓住了阿骨鲁颤抖的肩膀。
老人浑浊的眼中没有泪,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她凑到阿骨鲁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句挤出:
“阿骨鲁……记住这血!记住这火!白山黑水……在看着……祖灵……在看着……这仇……要用契丹狗的血……百倍……千倍……来洗!”
当晚,阿骨鲁明白了老萨满的意思,冲天的火光灼透了夜色。
阿兰披着衣衫从帐篷中冲出,
“是萨满婆婆,萨满婆婆给那为首的畜生下了药,然后点了帐篷。”
阿兰抽噎着,“婆婆,婆婆……没出来”
“啊!” 惊恐的尖叫从火窟中传出,紧接着,衣衫不整的身影陆续从帐篷里冲了出来,正是那些准备“施事”的契丹士兵。
“火!着火了!快救火!”
“耶律大人!耶律大人还在里面!”
“天杀的!快救耶律大人!救不出来,我们都得掉脑袋!不,全族都得陪葬!”
一个契丹小头目嘶声裂肺地吼叫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不用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穿透了火焰的咆哮和士兵的慌乱,
“老身已经杀了那畜生。”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熊熊烈焰之中走出。
老萨满的脸上布满烟灰,皱纹在跳跃的火光下如同深壑。
她拄着那根古老的挂满铃铛的权杖,另一只手则提着沾染鲜血的弯刀。
“你们也不用担心无法交差……”
平静的目光扫过那些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的契丹士兵。
“老身的头颅,你们这便拿去吧。”
“老身就是要你们知道,下一次,你们辽国无论来的谁,也照样死,耶律氏……也一样。”
老萨满声音平静,却透着从容赴死的坚定,掷地有声。
下一刻,刀身抹过脖间,老萨满猝然倒地。
“婆婆,婆婆——不要!”阿兰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阻拦却只是徒然。
“婆婆,萨满婆婆!呜啊——!” 阿兰扑倒在老萨满尚有余温的身体旁,发出绝望到极致的恸哭,双手想要去捂住那喷涌而出的、滚烫的鲜血,却只染红了自己的双手和衣襟。
“萨满!萨满大人!” 无数双眼睛被泪水模糊,又被怒火烧干。
周围无声的、择人而噬的目光,让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契丹武士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他们握着兵器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甚至不敢再看白山部众人那喷火的目光。
“走……快走!” 契丹小头目声音发颤,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带上……带上那老巫婆的尸身!快!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他们手忙脚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收验了老萨满的尸身,连滚带爬地翻上马背,仓惶地、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而其他被掳去的女人也因这场悲壮的大火得以幸免。
阿骨鲁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滔天的怒火像是被强行压入了万丈深渊,只剩下令人心悸、冰冷的死寂。
他不再看那堆吞噬了契丹人罪恶的帐篷余烬,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沉默的族人,扫过一瘸一拐的孟罕,扫过远处贫瘠的山林和冰封的河流,——扫过他们眼中未干的泪痕和熊熊燃烧的仇恨,最后,落向远处——那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的、贫瘠而坚韧的白山,那蜿蜒流淌、冰封下积蓄着力量的河水。
那块悬挂在耶律斜轸腰间的银牌,在他眼中,已不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用女真人的血泪和白骨铸就的——战书!
另一边,铁利部酋长屋内。
昏暗的油灯下,铁利部酋长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面前摆着那块冰冷的银牌,旁边是使者开列的、几乎无法完成的贡品清单。
一个心腹族人捂着流血的额头进来,声音悲愤:“酋长!阿朵被他们拖走了……还有乌恩的妻子……一共抢走了七个姑娘!男人们想拦,被打伤了十几个……贡品……贡品怎么办?我们上哪里去找那么多海东青和北珠?紫貂都快被他们抓绝了!”
“他们……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心腹族人哽咽着,“那些使者,拿着银牌,比山里的熊瞎子还凶!要贡品,要女人,稍有不顺心,动辄打骂杀人!连酋长您的女儿……去年……”他说不下去了。
铁利部酋长痛苦地闭上眼睛。去年,辽使看中了他刚成年的小女儿,强行索要。他稍有迟疑,那使者便以怠慢“天使”为名,当着他的面鞭笞了他儿子三十鞭,打得皮开肉绽。
最终,女儿还是被带走了,至今生死不明,只听说被送进了某个契丹贵族的府邸。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铁利部酋长狠狠拍了下桌,震得油灯剧烈摇晃。
“去,派信使去完颜部。”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他们这些年发展的很好。上次围猎,涅里塞那丫头……不,是天狩公主和完颜翎首领,隐隐向我们周边部落透出了反辽之意。”
铁利部酋长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期盼,“他们在试探!这轮银牌使者,带着比往年更贪婪十倍的清单,绝对不止我们一个部落难捱。生女真各部,熟女真那些被当作二等人的部落,有谁不是在辽狗的皮鞭下苟延残喘?”
“耶律延禧不让我们活,那我们就反给辽狗看。”铁利部酋长拳头紧握。
而这样的场景在女真每一个部落几乎重复上演。
相同的怒火,相同的屈辱,相同的家破人亡,相同的被逼入绝境。
——
多年来,每一次银牌使者的到来,都意味着新一轮的掠夺和羞辱。
而这一切,都在为白山黑水间即将燃起的燎原大火,积聚着毁灭性的力量。
白山在沉默中积蓄雷霆,黑水在冰封下暗涌怒涛,银牌的光芒,终将被这冲天的怒火彻底吞噬……
emmm,这章改了很多遍,如果描写的不适,可以说,或许我再改改。因为查了历史,女真民族其实对婚前不在意,他们对婚后比较严苛(这个我就不多描了,大家懂自懂),这章主要是民族矛盾,内部矛盾在后面会凸显(这章应该也能看得出一点点[裂开])我其实不想打权,但最近的新闻实在让我失望,所以夹带了一点私货,希望没给大家带来不好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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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万鹰之王×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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