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槿仪虽不似李荷那般失态，但也是被这个数字一惊，默默倒吸了一口气。
她平复着心情，问道：“寻常时候，这马顶多三十两银子，你这翻了两倍还多，难不成这马有什么特别之处？”
马贩笑道：“娘子是外乡人吧？这马就是正宗的西域高头大马，就是眼下这时候，正是贵的时候。现在还算能花钱买到好马，往后啊，说不定有市无价！”
“为什么这么说？”宋槿仪心头一紧，追问道。
“现在都说，北境这边不太平啊。”，马贩声音压低了些，“听说西戎那边的军队最近总在边境晃悠，时不时就跟咱们的守军起摩擦。”
宋槿仪道：“这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事，再者，金州倒不算最靠西的，前面还有甘州、沙洲两个州挡着，就算真打起来，也轮不到咱们这儿先遭殃。
“这价涨得也忒没道理了些。”，宋槿仪双手抱臂，一副了然的姿态，“七十两实在太高了，我诚心买马赶路，你若是舍得降几成，这生意便做得成。”
马贩听了直摇头，“哎呦”了一声，“最多降五两，六十五两。”，他见她还是不满意，顿了顿，又补了句，“这阵子，马市都是这个价，你要是不信，尽管去别家问问。”
宋槿仪看对方态度坚定，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便当场没再说下去，拉着李荷转身就往其他的摊位去。
一连问了三四家，要么报的价比这家还高，要么就说“马匹售罄，只留着自己用”。
二人问了半天，口干舌燥，没能问出个合适的价格，李荷实在干得受不了了，对宋槿仪道：“槿仪姐，我们今早还没用过早膳。
“如今都午时了，不若先用过午膳再说？我又饿又渴，实在受不了了！”
宋槿仪也自觉口干舌燥，这河西郡太干燥了些，说了一箩筐的话，将她的嗓子都说干了，她便请陈老汉带着她们寻一家当地地道的馆子用饭，
陈老汉熟路地领着宋槿仪和李荷拐进一条巷弄，尽头那家馆子正冒着热气，木招牌被烟火熏得泛着油光，刚到门口就闻见一股混着肉香的焦脆气息。
穿灰布短打的小二见了人，立马笑着迎上来，“客官里边请！”
陈老汉虽是本地人，但是跟着宋槿仪用饭的，不便开口点菜，便喝着茶，观察着情况。
宋槿仪便问，“你们这有什么本地特有的菜品？”
“那可就多了！”小二嗓门亮堂，掰着手指头数，“烤包子、大盘鸡、手抓羊肉、胡辣羊蹄……”
“烤的包子？”李荷听到这个菜名，眼睛一下子亮了，往前凑了凑，好奇道：“只吃过蒸的包子，这烤的包子倒是头一次听说，是怎么个烤法？难不成跟烤饼一样搁火上烤？”
小二闻言笑了：“客官您是头回见吧？不打紧，好多外地来的都好奇，我带您去后堂瞧瞧，咱这烤包子的炉子可有讲究！”
他说着便引着人往后堂走。
走到后厨时，宋槿仪与李荷瞥见墙角立着个半人高的土坯炉子，炉壁被烧得通红，炉口还架着铁架，几个穿了面的包子正摆在上面，随着小二翻动，外皮渐渐染上焦黄，肉香也愈发浓郁。
“您看，这是我们这特色的烤法，土炉焖烤，烤出来的包子外皮脆得掉渣，里头包的全是肥瘦相间的肉丁，再混着洋葱碎，一口下去又香又鲜！”
随后而来的陈老汉闻见这味也不禁咽了咽口水，对宋槿仪道：“娘子，这烤包子属他家烤的最好，不妨尝一尝。”
“那先来六个烤包子。”宋槿仪见这烤包子确实不错，一人两个，到时候吃完，若是喜欢可以再多点一些。
一行人回到前面的大堂，小二很快端上来热腾腾的包子，又笑着补充道：“客官，烤包子吃多了容易干，不如配碗咱的羊肉汤？
“那汤是用今早刚宰的羊骨熬的，鲜得很，就撒点盐和葱花，喝着最解腻！”
李荷一听“羊肉汤”，眉头悄悄皱了皱，直白道：“那羊肉汤都带股膻味，我们怕是喝不惯……”
“客官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小二耳尖听着，笑着摆手，“咱河西郡的羊跟别处不一样，都是在草原上吃碱草长大的，肉嫩得很，一点膻味都没有！
“您要是不信，先点两碗试试。”
陈老汉也跟着说，“两位娘子是打东边来的，那外边的羊肉确实没法和这边的比，只要尝一口，便品出区别。”
宋槿仪点了点头，她在前世便听过草原养的羊肉没有腥气，反而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而且最好是当天现宰的肉，更是鲜极了。
再者，她作为一个庖厨，能尝尝五湖四海的美食，对她而言，可谓人生一大幸事。
她抱着尝一尝的心态道：“那就来三碗羊肉汤。”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小二就端着托盘过来了。羊肉汤冒着热气，汤色清亮，雪白的羊肉片浮在汤里，上面撒着一把翠绿的葱花，只看卖相就让人胃口大开。
李荷犹豫着舀了一勺汤，吹凉了尝了一口，眼睛瞬间睁大：“居然真的不膻！而且这汤好鲜啊，一点都不腻！”
她又咬了口烤包子，外皮脆得“咔嚓”响，里头的羊肉丁混着洋葱碎，油润却不腻口，肉香满溢。
两者搭配，相得益彰。
宋槿仪也尝了一口羊肉汤，只觉汤汁鲜醇，羊肉入口即化，没有多余调料的掩盖，反倒凸显出食材本身的鲜嫩。
她忍不住点头：“确实是别处吃不到的味道，只可惜运输条件有限，这肉难以当天运输到我们那边。”
陈老汉嚼着包子道：“娘子是开饭馆的，若是喜欢这里的羊肉，大可以在这开店。”
宋槿仪虽觉得此事对她而言，无疑是天方夜谭，但也不愿在吃饭时扫了对方面子，便混说了几句，将此事揭过。
******
饭后的日头稍缓，宋槿仪和李荷边消食便沿着马市的路走。
刚转过街角，就听见一阵“吁——”的吆喝声，一辆装满的板车从侧面冲来，车轱辘滚过松软的黄土地，溅起一阵土雾。
李荷看过去的时候被黄沙迷了眼，没反应过来，多亏宋槿仪眼疾手快，拉着她的胳膊往路边躲了半步，板车堪堪擦着两人衣角停下。
车辕上的汉子猛地将缰绳拉住，连声说着“对不起”，他一面说，一面从车上下来，看清宋槿仪的脸后，突然呆了一下：“宋掌柜？李娘子？你们怎么会在这？”
宋槿仪从刚才这人说话，就觉得声音熟悉，这会仔细一看，这不是陈明吗？
这里地处西边，气候干燥，太阳也较南边毒辣，他比之前黑了不少，身子也比之前壮实了，脸上沾着些草屑，遇见故人，此刻脸上带着傻笑，精神烁烁。
想来，过得还不错。
李荷也认出他来，喜道：“陈大哥？真是你！倒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你。”
久别重逢，三人说了些违别的话。
陈明出来做活，不便多留，便说晚些时候再见叙旧。
宋槿仪瞧着陈明拉着一车草料，随口问了一句。
“说来话长，自打去年跟着来了河西郡，分到这金州，开荒后，朝廷给我分了四亩地。就是一个人也不过个把月种完，秋天收完粮。
“闲着也是闲着，就来镇上帮人拉草料——前面马市好多摊位的草料，都是我送的。”
李荷一听，笃定地说道：“那陈大哥一定认识马市卖马的人喽，你可知道哪家的马便宜一点。”
“你们要买马？”陈明眉头皱了皱，“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最近这马市的价格，可是一天一个价，比那金子还贵。”
“可不是嘛！”李荷叹了口气，抱怨道：“本以为这河西郡要比京城便宜，所以才不辞辛苦来这买马，谁知竟比京城的马还贵！”
陈明上了马车，驾马走了，留下余音：“你们先别急，我认识个马行的东家，我且过去送了草料，替你们问一问——”
等到晚上，陈明果然如约来了。
他对宋槿仪道：“我送草料的主顾里有一家，姓赵，这位赵掌柜平时为人极好，待我们这种做苦活的伙计也好。
“最近势头不好，他早就想清空货物，带着一家人去东边。娘子的情况我也与他说了，五十两一匹如何？”
这个价格远比宋槿仪心里估量的价低，她眉目舒展，说了个“好”字，又不忘带着笑，对陈明表达了谢意。
陈明连忙摆了摆手，“宋掌柜与我兄弟二人有大恩，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李荷听到他口中“兄弟”二人，不由想到另一人，面色微变，借口不舒服离席而去。
陈明自觉失言，半垂着头，默不作声夹着菜，也不多言。
气氛一下冷了下去。
路过客栈的陈老汉见着宋槿仪，便自觉地坐到凳子上，问了买马一事，得知有了着落，说了些恭喜之类的话。
宋槿仪瞧出他的来意，也不吝啬，直接道：“既然来，也便一道吃吧。”，说着，又招呼着小二加了两道菜。
陈明用过饭，说好明天早上，带着宋槿仪她们去找那卖马的赵掌柜，而后便打了招呼离开。
陈老汉见人离开，一面夹着菜，一面朝宋槿仪问道：“宋娘子认识那陈郎君？”
“以前曾在我那做过活，是个老实本分的汉子，也能吃苦，能抗事，若不是他非要离去，我还舍不得这么好的伙计。”
“那陈天确是是个做活的好手，他头次进城找活，就是我给他寻的呢，无论长工短工，都很，没有主顾不满意的。
“那孩子，本是块能闯出名堂的料，眉眼间带着股韧劲……”他顿了顿，夹菜的动作慢了几分，“只可惜啊，偏生带了个不争气的弟弟，把他的路都给搅浑了。”
她刚才便想问陈明最重兄弟，却不见他提，方才他在，不便多问。如今见陈老汉也知内情，追问道：“他那兄弟确是不成样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兄弟二人一道来镇上的，和陈天不同，那陈明是个好吃懒做的，不肯沾半点活计。后来竟学坏了，在街上坑蒙拐骗不算，还偷东西。
“被人当场抓了现行。”他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感慨，“被人按在巷子里，活活打死了。”。
安静了片刻。
陈老汉又道：“陈明当时就僵在那儿，跟丢了魂似的。大家念在他心性好，平日相处不错，轮番劝了一回，送些热粥热汤，他才慢慢缓过来。”
宋槿仪听完后，转头看向陈明离开的方向，已经没有了人影，金州城不似盛京那般人多热闹，这个时辰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影，他离去的路上，悠悠晃晃的灯笼，宛若萤火，照出一股孤寂。
******
竖日。
宋槿仪念着买马的事情，起了个大早，草草收拾一番，与李荷下楼用过早餐。
宋槿仪点了两份胡饼，看旁边桌子都摆着一碗白澄澄的汤，便叫来小厮询问了一番，问知那是河西郡特有的甜胚子。
宋槿仪便也要了两碗。
莹白的燕麦粒吸足了发酵后的甜浆，入口先是清甜，混着淡淡的酒香在舌尖散开，嚼起来软糯中带着一丝弹劲，冰凉的口感顺着喉咙滑下，余味里还留着谷物本身的醇香，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李荷卷着舌头，细细品种着这特殊的香味，向宋槿仪问道：“槿仪姐，这甜胚子喝着有点酸，还有点类似于酒香的感觉，是不是用酿酒的做法做的？”
还未等宋槿仪回答，旁边耳尖的小二就回说：“娘子好厉害！这一尝就尝出来门道。
“确实用了酿酒的法子，不过这甜胚子的做法更讲究一些。需先将燕麦淘洗干净，浸泡至发胀，再上锅蒸熟，放至温热后加入甜酒曲拌匀，密封在陶缸里避光发酵一日。
“待缸中飘出酒香，舀出用凉开水冲泡，撒上少许白糖，便算好了。”
二人用过早膳，往马市去，走了约半个时辰，宋槿仪的步伐不由地放慢，心中踌躇。虽说这金州人口不算多，但昨日逛了一圈，也算热闹。
此刻走了半晌，做日还敞着门、做生意的铺子全关了，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脸上没有半分往日的闲适，步伐匆匆，像是有什么洪水猛兽追赶。
空气里飘着尘土的味道，还夹杂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喧哗，一种莫名的不安像藤蔓般缠上心头，两人对视一眼，正要找个路人问问，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呼喊。
“宋娘子！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回头一看，竟是陈明，他衣衫上沾着灰，额角还沁着汗，脸色比街上的人还要急切。
宋槿仪还没来得及问个明白，就听陈明声音慌张道：“赶紧走！西戎和乌孙打进来了！昨天北境的雁行关，不知道怎么回事，守军全没了动静。
“他们一夜就破了两座城，眼下已经逼近金州！再不走，想走都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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