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再一次被附近忽然爆发的尖叫声吓得浑身僵硬时，宋眠终于可以确定，他似乎是患上了某种ptsd。
血液仿佛倒流，身体变得冰冷，心跳急促，下一秒就要从胸口跳出来。宋眠紧握双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微冷的风吹在他身上，四周也从喧哗变得寂静，他才从淹没他的黑暗中缓过神来，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放松，放松。
他在方才的静默中一遍遍告诉自己。
这里不是无限世界，你已经回来了，回到了现实，没有危险，不用紧张。
这样自我安慰，直到恢复了行动的能力，宋眠弯腰捡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袋子，朝着地铁站走去。
-
宋眠曾经是个无限流的任务者，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挣扎，他回到了现实。
他一直以为，只要回到现实，一切痛苦都会结束。但直到他真正回到了这里，他才发现，那些在无限副本中挣扎的日子已经彻底改变了他。
哪怕一万遍告诉自己，这里没有突然袭击的鬼怪，没有居心叵测的队友，尖叫声也不一定代表危险，他却依然保持着无限世界的思维，让他在原本所希冀的普通生活中举步维艰，看上去像个怪人。
来自无限世界的幽灵纠缠着他，让他不得安宁。
就比如现在。
迈入地铁站，地下列车在轨道上运转的轰隆声钻入耳中。明明是城市里再普通不过的声音，却让宋眠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列车，多么熟悉的场景，他曾经在这个地方经历过三四个副本。当乘坐在副本的列车上，需要警惕的不光是周围的乘客，还有那仿佛死亡倒计时的广播，或许下一秒，就在他稍微放松警惕的时候，车厢之间的阴影处就会窜出一只怪物，在车厢内大开杀戒。
他做好了上车的准备了吗？他的装备，他对副本的了解……哦，不对。
宋眠忽然清醒了。眼前充斥着鲜血的死亡车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明亮宽阔的地铁站厅，人来人往。
是的，这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地铁站。
宋眠迈开僵硬的步伐，走向一旁的自动售票机买了地铁票。
“你好，安检。”
来到安检口，将袋子放在传送带上，宋眠主动开口打断了正在和其他人聊天的安检员，凑到对方面前，配合地张开手。
安检员随便用手里的探测器在他身上扫了扫，“可以了。”转头就又继续和同事聊天。
宋眠：“谢谢。”
他穿过了安检员身后的检测门。
站在安检后的传送带等待物品结束扫描时，宋眠注意到像他这样乖乖排队等检查的人似乎是少数，大部分人步履匆匆，有的连包都没有放下就穿过了检测门，还有好几个是直接从检测门旁边的缝隙中过来的，安检员也没有阻拦的意思，象征性挥了挥探测器，边说笑边漫不经心地工作。
原来，这个安检的过程不是必须的吗？
宋眠一时间有些疑惑。
他依稀记得这个过程应该是必要的……但，他离开现实太久，记忆也不一定准确，或许在这个和平社会，直接过的做法才是对的。
那么下一次，他也可以试着直接走过来。
拿上袋子，宋眠用地铁票刷过检票口，经过向下的自动扶梯来到了地铁站台。
他要乘坐3号线，途径五个站。
站台很多人，大部分人都在低头玩手机排着队。总体而言是安静的，会有一些人说话，但音量就像是被水汽包裹着，隐隐约约听不清楚，没有突然爆发的尖叫声，没有奇怪刺耳的声音，一切都那么稳定。
宋眠觉得这样的氛围很好。
当3号地铁到站打开车门，他随着人群上车，车上没有空位，所以他站在座位旁边，靠近门的地方。
车厢门关闭，列车发动，车上的大部分人无论站坐，都依旧低头玩着手机，人与人之间互不打扰，每个人的注意力全都被手中发光的电子方块所占据了。或许在穿越之前宋眠也喜欢玩手机，但他现在并不习惯这样专注地玩手机，时刻保持对环境的感知和警惕，已经他的一种生存本能了。
总而言之，他成功坐上了这趟地铁，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列车轻微的颠簸，停靠，短暂敞开的车门带来外界的热气，又很快合拢。视野里的银色车厢干净明亮，车窗外的景色像是连环画那样稳定划过，没有突然变调扭曲的广播，中途上车的乘客也没有变成怪物，一切都那么平和，安定。
宋眠的心跳也随着列车的行驶变得愈发平缓，他靠在车厢内壁上，放任自己的目光逐渐放空，低垂。
现在这样，就很好……
“啊！！”
忽然的一声尖叫就像是利刃般刺穿了虚假的平静，宋眠猛地回神，心脏瞬间揪紧，无限世界磨砺出来的本能厉声责令身体立刻行动，可微弱的理性反复提醒他这里是和平的现实，一惊一乍只会让人觉得你是个患有被害妄想的疯子。
两种意识一如既往地对抗着，呈现结果就是宋眠一动不动。
别担心，没什么事，或许是哪个女孩看见了有趣的东西，就像前几次那样。你需要清楚，在现实里，尖叫声可以表现除了恐惧外的很多情绪……宋眠这样在心中默念，直到他又听见一声。
“救命！救命啊！”
周身在几瞬之间变得嘈杂起来，混乱的脚步声，清晰的呼救声，以及……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鲜少出现在现实中，却是另一个世界里最常见的声音。
“……”
宋眠一点点抬起头。
他所在的车厢忽然少了好多人，所有人都躲在了末尾，而此刻在这空荡车厢中最醒目的，便是一个捂着小腹倒在座椅上，身上鲜血淋漓的女人，接连不断的呼救和哭泣声都是从她嘴里发出的，但此刻声音已然变得微弱，那双浸满泪水的眼中充斥着恐惧，自下而上注视着站在她面前的另一个人。
一道晃眼的白光闪过宋眠的眼睛，他顺着那染血的刀刃往上看，只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背影，可漆黑车窗倒影中却在下一秒映出了对方扭曲而模糊的脸。
啊，原来是怪物啊。
紧绷的思绪在意识到这一点时竟然奇迹般地镇静下来，心跳也一瞬间变得平和。
在回归现实后的很多时刻，宋眠都莫名手足无措，但此时此刻，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就像是另一个坚韧理性的自我从压抑的黑暗中探头，接管了身体的掌控。
他熟悉这样的场景，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于是宋眠扔下手中的袋子，几步上前，赶在怪物挥刀对长椅上的同伴再次下手之前，挥出一拳。
捏紧的指节本以为会碰撞到金属般坚实的外壳，但却只撞到了堪称柔软脆弱的皮肤，一触即分，人形怪物在空中划出弧线，重重倒在几米外，引起车厢人群潮水似的分散和惊呼。
宋眠继续追上。
“多管闲事——！”
被按在地上的家伙这样大叫着，宋眠垂着眼，自上而下扫视对方的脸，很惊讶短短时间内这个怪物就伪装出一张看起来像正常人的脸，甚至还口吐人言，幸好他提前看过了对方的真容，所以现在能够毫不留情地，一拳一拳往这家伙脸上招呼。
总之先把这张人脸打掉，不然他还是下不了死手……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嘭！
怪物仍然在用利爪攻击宋眠，企图动摇那只如钢铁般将自己牢牢钉死地面的手臂，但宋眠却像是感知不到手臂的疼痛，动作停也没停，拳头和脑袋碰撞，发出沉闷而频率稳定的响声。
直到那张伪装的人皮开始染上青紫，口鼻溢出鲜血，持续吐出咒骂的嘴巴和眼睛一齐闭上，与此同时，什么清脆的东西“叮”的一声落下，下一秒，宋眠被四面八方伸来的手抓住了肩膀。
耳畔传来嘈杂而急切的话语：
“可以了可以了！别打了！再打下去就不是正当防卫了！”
“别担心他已经晕了……天呐你怎么这么勇敢！”
“小心点，你手臂也受伤了，别动啊。”
因为这些混乱迷茫的下一秒，身下的怪物也被好几只手拖走了。
宋眠被人扶着站起，被当成易碎品那样小心翼翼按在了空荡的椅子上，视线在当前的场景中来回逡巡几秒，脑海中假想的一切如潮水般褪去，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刚刚，好像失控了。
他把现实误认为了副本，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世界，以为自己在攻击一个怪物。
后知后觉的恐惧感蔓延全身，宋眠感觉自己手脚冰冷。
“他……”开口，宋眠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吓人，“他怎么样？”
身旁的大叔误解了他的意思：“那个女生晕过去了，但救护车马上就到，她会没事的。”
并不是他真正想问的，但宋眠还是看了一眼躺在他对面的女士，点点头：“我知道，那个伤口不致命。”
踌躇着，确定没人拿奇怪的眼神看他，宋眠又问：“另一个人呢？”
“哦，那家伙。”大叔的语气变得冷淡起来，“还有气吧。”
“别担心，你这肯定是见义勇为加正当防卫的！”一个大学生也加入讨论，她的脸因为紧张而涨红着，像是挥舞胜利旗帜那样晃着自己的手机，“他在被你打晕前都还拿着刀想划你呢，我都录着，到时候我去警局给你作证，别担心！”
……他不是担心这个。
宋眠低下头，不说话了。
其他人都体贴地没再说话，他们知道方才那一幕有多惊险，作为身处在和平社会的普通人来说，看见手持刀具的歹徒时下意识就是恐惧和躲避，也因此一时间没人敢出手阻止，直到这个青年一个人冲了上去。
多勇敢啊。
车厢内的人们忍不住打量坐在椅子上的英雄。
青年的体型并不壮硕，更偏向纤瘦高挑，比起训练有素的练家子，他看上去更像是应该走T台的模特，额前垂落的几缕黑发遮住眉眼，无端透露出几分漂亮的柔弱。
可就是这样的年轻人，在面对手持武器的歹徒时却毫不畏惧，受伤了也没有退缩。此刻青年被划了好几道口子的手臂正往下淌着血，染红了身上的白衬衫，低头忍痛一言不发的模样，实在看得人又紧张又心疼。
他们迫切地想做些什么，来抵消心里细微的羞愧。
以至于当救护人员赶到现场，抬走受害者并询问其他伤者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无视了还在角落躺尸的歹徒，先把宋眠急急忙忙推了上去。
[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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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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