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人死后灵魂暂时不会消散。
它会团在冰冷的躯壳里。
自顾自的等待着。
袁媛死了。
在河里溺死的。
江弃整个身体浸没在河里，狼狈的昂着头露出水面，费力的拖着袁媛冷冰冰的尸体往岸上挪。
厌烦的冬天还在，碎裂的冰块一下又一下阻碍着江弃的前行。
划，再划。
‘比起结了冰的衣服，水里好像更冷一些。’
江弃胡思乱想着。
划，再划。
她的脚底踩到沙地，站立不稳趴倒。
江弃抓着河边的杂草，爬着挪动在冻得硬挺的沙石地上。她松开揪着袁媛衣服的手，自顾自的平躺下，任由袁媛蜷缩在她一旁。
僵死的青紫色弥漫，袁媛湿透的长发卷着浮在河面的水草，缠绕在脸颊和脖颈上。
袁媛闭着眼睛，表情平和。睫毛上结着细碎的冰晶，它轻微的颤着，像泪水一样濡湿了青紫的皮肤。
江弃执拗的扭头盯着袁媛发呆。
‘袁媛死了。’
‘哦，袁媛死了。’
‘现在是间隔17小时28分后见到袁媛的第21分钟。’
江弃仰着面躺在袁媛身旁，看着阴沉沉连云都没有几朵的天空。
她的声音很低，似乎风一吹就能吹散。
“你不是会游泳吗？”
她静静的看着袁媛。
“谁杀了你？”
袁媛没有办法回答，静默着。
“切。”
江弃小声切了一声，不在说话了，气氛静默着。
‘现在是间隔17小时28分后见到袁媛的第34分钟。’
江弃侧过身躺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袁媛。
她突然跪起来，手掌撑着地往过去爬。她的嘴轻柔地贴上袁媛的耳朵，摩擦着，亲密无间。
“你应该过两天才死的。”
江弃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沙哑。
“你知道吗？我准备了好多能杀掉你的东西。”
江弃木着脸，嘴唇机械地开合。
她倾诉得极其认真，眉头微微蹙起，仿佛袁媛真的就坐在对面，能听见她这些抱怨。
“可是你却浪费了它们。”
江弃直起身体，自顾自的坐着。
她的声音平直得像条拉紧的线，每个字都砸在潮湿的空气里。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江弃安静地抱着腿团坐在冷硬的地面上，湿衣服紧贴皮肤，布料黏腻地吸附着每一寸肌肤，但她并不讨厌。
四周很安静，风声、水声还有江弃浅到几乎要消散的呼吸声。
江弃眼睛死板的盯着扑腾翻涌的水面，脏污的冰块被一次次的拖起……又被一次次的被拖落……
江弃觉得就这样陪着袁媛也不错。
一分钟……两分钟……
……
直到太阳走了，四周开始变得有些黑了，冷森森的鸟叫声肆虐在空气中，江弃开始看不清河里翻卷的波浪了。
夜晚带来了黑暗。
江弃不讨厌黑暗。
她可以藏在黑暗里面，没有人会发现的。
夜晚同样也会带来冰冷。
但江弃讨厌冰冷。
她转身，掰扯着袁媛的身体，将自己强硬地镶在袁媛怀中。
江弃恍惚间不觉得很冷了。
“袁媛，”江弃把嘴唇贴在袁媛脖子上，“我好冷……”
江弃低头蹭了蹭袁媛。
“我真的好厌烦你……”
她小声说着，“我装作很喜欢你的样子……你还真的相信了……你真的很蠢……”
江弃抱紧袁媛已经有些浮肿的腰，强硬的掰着袁媛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腰部，全然不顾袁媛骨头的折裂。
“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往后扬了扬头，直勾勾的盯着袁媛。
“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袁媛不会说话。
江弃凑近袁媛，与袁媛的脸只隔咫尺。
“你为什么要骗我呢？”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袁媛没有回答。
江弃觉得有些无聊了，她掏出裤兜里的匕首，对准脖子。
“那我来找你怎么样？”
江弃轻声的对着袁媛说着，认真的跟着已经无法开口的袁媛说话。
袁媛自然无法回答。
“我来找你。”
江弃的疑问句变成了肯定句。
“我要你回答你为什么要骗我。”
……
在刀刃马上要擦到江弃的脖子时，有人倏然钳制住她的手腕。
那人叫着江弃的名字，声音无波无澜。
“江弃。”
江弃没有动作，任由那人抓着她。
“袁媛快要死掉了。”
那人放手。
江弃看了看怀中凉透了的袁媛尸体，愣了愣，一点点挪动着从袁媛怀里褪出来，起身。
“要带她回来吗？”
眼前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他静立在那儿，白发长及脚踝，仅差分毫便要扫到地面。他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裹着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单薄。
“条件?”
江弃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静静落在眼前男人身上，没半分波澜。
她不在意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她也并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白发男直勾勾的盯着江弃。
“我要你将灵魂卖给我。”
“哦。”江弃没有犹豫，点点头。
“好。”江弃答应了。
白发男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初次见面。”
“我叫00。”
……
“哦。”
江弃点头表示明白了00的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不愉快。她转身看着袁媛。
“那你把她带回来吧，捆在我身上。”
“带她回来吧。”
面对着袁媛时江弃语气里的恼怒全部尽数消失，她的语调恢复了那副无害温和的模样。江弃早已经习惯了在袁媛面前时的怯懦，习惯了那副伪装的乖巧形象。
面具戴久了就有些褪不下了。
江弃自然的背对着00躺下，在袁媛身后抱住她。
江弃闭着眼睛安静的陪着袁媛。
陪到恶臭的河水冲刷着迎来了微弱的光亮。
江弃一点一点的睁开眼睛。
恨意如潮水般汹涌地侵蚀着江弃的每一寸血肉，几乎要将她彻底吞没。她的眼中蓄满了浓厚的要溺死她的委屈。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抽搐，一声比一声更沉重。
咚……咚……咚……
它像是被紧紧攥住，反复击打。
它无声地嘶喊着：
好疼……好疼……
愤怒的呐喊几乎要撞碎江弃的肋骨。
江弃紧紧的抱着袁媛的腰，死攥着袁媛的衣服不松手。
无数情绪如狂风暴雨般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愤怒、悲伤、不甘、绝望。
它们撕扯着她的理智，挤压着她的呼吸，让江弃像离水的鱼一般，张着嘴，却喘不过一丝完整的气。
眼泪缓缓的挤出眼眶，低落在冰冷的地面。
江弃哭了。
江弃张开口急促的喘息着、咳嗽着。她撕心裂肺的咳着，似乎是要把自己的心咳出来看看。
“这是袁媛死前的情绪。”
00的声音猝然响起，带着江弃渐渐听清了翻涌着的河流发出的声音。
江弃停下来了。
“死前的情绪……”
“委屈吗……”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来。
眼睛与嘴唇表露出的情绪割裂。江弃却毫不在意，她缱绻着伏在袁媛的背上。
江弃依恋的将唇贴袁媛的耳边轻声呢喃着：
“我绑了那个杀死你的人好不好？”
江弃的语调里渐渐的弥漫上了悲伤，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着。
“然后你亲手杀了它好不好？”
江弃抱住袁媛，把脸贴在袁媛已经发冷发臭的衣服上，轻柔的擦着自己的眼泪。
“袁媛在你的心脏里。”
00平静的说着。
江弃笑了。
她闭着眼睛，轻缓的用手贴住自己的心脏，任由汹涌的情绪翻卷，抱紧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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