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手术当天,王叔再次赶来。
白耀桐没有看手术室门口,也没有看王叔。他静静的垂眸看着自己夹着指夹的手,听着医生给王叔的嘱咐。
“耀桐啊,医生刚刚都给我说了,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手术,你进去睡一觉就好了,别紧张。”王汇过来嘱咐道。
白耀桐点了点头。
手术比他想象中要快很多,等白耀桐再次醒来时,是王叔轻轻把他拍醒的。晚上十点过,离他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有一个小时了。
王汇将他病床的靠背微微调高,又给他倒了一杯水。他背上的挫伤经过这几天的擦药已经好了很多,可以靠着坐起来了。
面前摆着一份清淡的白粥,配着几分小菜。白耀桐看着皱了皱眉,没有什么胃口。
王汇看出他不想吃,开口轻声劝道,“耀桐啊,你多多少少吃一些吧,一天没有吃东西。刚刚手术完,没有营养咋养身子?”
看白耀桐没有行动,他刚开口打算再劝,却看到他拾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王汇本来想今晚留下了照顾他,可白耀桐却坚持让他回去。“这里有张阿姨照顾我,不用再麻烦你了,王叔快回去休息吧。”他坚持到。
见他很坚持,王汇叹了口气,只好嘱咐护工一定也要好生小心他的脚。走之前帮他从新将靠背调了回去,倒了一杯水放到他顺手的地方。
夜晚,麻药褪去,腿部的痛感涌来。腿部的伤口处慢慢传来一阵一阵的胀痛感,如同钟表滴答滴答。
白耀桐不经意间轻轻移动,腿部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惊呼一声,低头看去,通过门上小窗透过的光,他看到自己那双原本一模一样的脚,如今一只健康有力,颜色红润,另一只却裹在惨白的石膏里,只露出肿胀发紫的脚趾,像一节怪异的树枝。
白耀桐煎熬着,腿部的伤口如心跳般抽痛。当疼痛习惯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深入骨髓的痒。他默默忍受着,压抑着心底的烦躁,等待着睡意的到来。
正当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灯,试图用意志力将它灼穿时,隔壁床传来一阵压抑的,被什么东西死死捂住的声响。
是呕吐,以及几声极力咽下的,破碎的喘息声。
...烦死了。
白耀桐闭上眼,内心升起一股暴躁的厌恶。连痛苦都不能安静一点吗?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难受?
声音停了。死寂里,他听到细细簌簌的起身声,大概是听到他不耐烦的叹气声,旁边那个叫何煦的少年,小声地用沙哑的,却依旧礼貌的嗓音说到,“抱歉。”
白耀桐顿时感到一阵慌乱,他既懊恼自己不近人情,又羞愧于这份刻薄。黑暗中,他下意识望向那个黑色轮廓。他看着何煦放慢脚步向厕所走去,过了很久,里面传来了更加小声,压抑的呕吐声。
第二天早上,在张阿姨帮忙给白耀桐洗漱的时候,何煦的母亲来了。是一个很美的女性,即使眼下留着没有休息好的淤青,也依旧挡不住她的美丽。
她提着一个保温桶,满脸关切,“小煦,最近怎么样?晚上胃难不难受?”
白耀桐低头搅着面前的白粥,他听到何煦语气轻快的说到:“放心妈,我好着呢,最近胃都不怎么痛了。”
他沉默地看着和母亲聊天的何煦,看着他满脸笑容地和母亲说话,白耀桐不由想起昨晚那个脚步声都听起来虚弱的黑影。
他悄悄地看着,看着他从容地给母亲讲起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情,看着他笑容底下带着的怎么也掩盖不了的虚弱,他看着,仿佛在看一面扭曲的镜子。
.
这天下午,白耀桐做完肌电图检查,右腿像被无数根针反复扎过。
被推回病房时,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护士把他推回病房的时,推开门的一瞬间,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这几天所有的坏情绪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他几乎是立刻移开视线。
“乖仔,你怎么样?”还是那个的声音,白耀桐在护士的帮助下将右腿抬高,始终没去看她。
他环视一圈,病房里一下多了很多东西,果篮,补品,床头柜上摆着几本他爱看的小说。
“乖仔,你爸爸先去补手续了,我们...”
白耀桐不想听,刚想抬手去拿柜子上的水杯,一伸手却发现杯子被移了位置,没法舒服地拿到水杯,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
“谁叫你动我的东西的?”他开口打断她,声音里的冷意几乎能凝霜。
白母的话顿在嘴边,白耀桐转头盯向她,愤怒和委屈几乎冲出喉咙,他压着声音,重复了一遍,“谁叫你动我东西的?”
母亲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孩童般的,愣愣地看着耀桐。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气氛降到了冰点。
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帘子被掀开,那个叫何煦的少年半靠在床上,脸色比昨天更苍白,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歉意,轻声说:“对不起,是我。刚刚他们推仪器过来给我做检查,不小心碰歪了。”
他顿了顿,作势就要艰难起身:“我帮你挪回来。”
白耀桐看着他一只手下意识地按着胃部,额角还有虚汗,下床的动作笨拙又迟缓。那股无名火突然就被堵在了喉咙里。
“.....别动了。”这句话冲出喉咙后,白耀桐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生硬。病房里出现了短短一瞬的安静,只能听到何煦压抑着的,不稳的呼吸声。他忙自己伸长手臂,有些狼狈地将杯子拖回原位。动作间牵扯到伤脚,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几分钟后,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了白耀桐手边,白母的声音带着有歉意,“喝点水吧。”
白耀桐看着那杯水,没有立刻去接。那杯水的温度像顺着空气传到了他眼睛上,眼窝发酸。这不由让他想起多年前,他发烧躺在床上,母亲测他额温的手心也是这样的温度。
于是他抬手接着,想象中温暖的温度如实传到他手上,眼眶的泪,瞬间都有了重量。
母亲静静去了卫生间,出来时带了两个洗好的苹果。她在白耀桐床边坐下,随后便传来削苹果的沙沙声。那声音细碎又连绵,像春蚕在食桑,一点点啃食着房间里剩余的尴尬。
没过多久,父亲弄好了手续赶了过来。看到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白耀桐反倒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了。他低头看着腿上的漫画书,一言不发。
父母在床边,反倒局促得像两个孩子。
“抱歉啊耀桐,爸妈来晚了。”开口的是父亲。话音落下,房间内只剩下窗外的车流声。白耀桐捏着漫画书的手一抖,书页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耳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随即,一双手轻轻盖在他头上,父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对不起啊,耀桐,这几年对你的关注太少了。”
虚情假意,白耀桐想。可父亲的手掌分量太重,将眼眶的泪都压了出来。
父母来的这几天,白耀桐的生活一下子就变了。床头总有切好的水果,母亲得知何煦患胃癌,常常会切一些软烂的水果送过去,何煦每次都点头,礼貌地感谢;伙食也变好了,是父亲从医院外打包回来的。
晚上,父母躺在搬来的两张陪护床上。白耀桐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看着一次次汽车驶过时照进房间的光线,听着他们深浅交错的鼾声,浑身的紧绷终于慢慢融化。
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