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外来者恢复的时间格外长,他躺在经理室的皮革沙发上,像只僵尸一样一动不动,只有赛伊德出现时,才会活跃地注视着赛伊德走来走去。
塞伊德能做到转悠一圈就离开,但外来者的嘴可兜不住,沉默了没一会儿,在赛伊德离开之前,他就开始说话了。
“外面好安静,我们不打了吗?”
“暂时不打了。”
赛伊德停住脚步,微微侧身看向他,
“所以请你也安静一些。”
“我现在这样闹腾不起来。”
外来者试图翘起腿,然而才挪动了一下大腿就龇牙咧嘴地吸气,
“不过要是真的打起来我会很乐意趴到窗户上凑热闹的。”
赛伊德抱臂扫视了他一遍,说道:“那我还是希望你先穿上衣服,不然有损我们的名声。”
“我们有这东西吗?”外来者反问,“即使一个木乃伊趴在窗户上,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对的,毕竟我们这里是人杰地灵的阿萨拉。”
“这样的话全世界都要知道阿萨拉有一个法老王特种兵了。”赛伊德说,“你在这里躺着,我去给你弄几件衣服来。”
“我现在穿不了衣服。”外来者无力地说,“我连挪挪腿都痛。”
“你连被打成肉泥都熬过来了,穿个衣服又能疼到哪去?”赛伊德怒斥,“你应该在包扎好伤口后迅速独立起来,而不是躺在这里足足两天,心安理得地让我帮你做这做那,你还有羞耻心吗?”
“没有。”外来者回答得很硬气,“至少我会对你说谢谢。”
赛伊德啪地在他脑门上打了一巴掌,打得外
来者脑袋嗡嗡作响:“在我教训你时你给我认真听着!”
“是,长官!”外来者捂住脑袋叫道,“长官,我需要衣服!”
赛伊德拿来了一套阿萨拉士兵的制服,板板正正地放在他面前,示意他穿上。
外来者看了一眼锅盖般的铁头盔、红裤衩般的面罩,当即拒绝:“太傻了,我不穿。”
他的拒绝超出了赛伊德的预料,赛伊德诧异道:“你刚来大坝时穿的比这个还破,这个怎么就穿不了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是你的副官啊,怎么能给副官穿普通士兵的衣服!”外来者抬起胳膊嫌弃地扒拉了一下面前这堆衣物,这时候他又不嫌疼了,说道,“给我整点不一样的。”
“那你别穿了。”赛伊德说,“你就当个木乃伊得了。”
“这不行。”外来者又表示不满了,“我还想穿我之前那身拼好衣。”
“没有了。”赛伊德耸肩,“你去垃圾桶里找找,运气好的话还能拼出来。”
赛伊德真觉得他以前那身衣服还不如士兵制服,简直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不协调感,审美是主观的,赛伊德主观地认为他那身衣服丑的要死。
火箭筒兵借的护目镜,喷火兵借的外套,东一件西一件的,这家伙还真自我感觉良好地跟每个人嘚瑟自己的诡异审美。
现在外来者又在管他要衣服了。
“你赔我。”外来者理直气壮地说,“把你的衣服给我穿。”
“你少蹬鼻子上脸。”赛伊德早有预料地一口回拒,并且将士兵制服放在了他身上,“我给你什么你就穿什么。”
赛伊德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人在穿什么衣服这个话题上争辩这么久,转念一想,能和神经病认真讨论这个话题的他也离神不远了。
他们就穿搭问题上谁也不肯让步,赛伊德无比相信,如果腿没断,外来者一定会蹦起来像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用肢体行为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并以此威胁经理室的主人——可惜外来者现在是个半死不活的残废,只要赛伊德表明自己的立场,他除了耍耍嘴皮子什么也干不了。
于是直到最后赛伊德也没给他拿另一套衣服,秉持着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外来者不得不屈服了。
他的审美再烂,也做不到真的以木乃伊形态出击。
“但是我现在还是不能穿。”外来者执拗道,“你把我抠的全身上下都是窟窿,我现在还在痛。”
“你知道幻痛是什么意思吗?”赛伊德说,“其实你的绷带下面没有伤口,都是你每天想着之前的事儿产生的幻觉。”
他不打算跟外来者继续在这么幼稚的问题上纠缠下去了,无视对方殷切的目光,转身走到门外补充道:“我希望再次见面你已经站起来了。”
外来者在想不起来自己有反骨时,还是很听赛伊德的话的,此刻赛伊德走了,房间安静下来,他在冷静思考下便认为赛伊德说得很对。
理论成立实践开始,外来者在房间里摔了几跤就重新掌握了四肢的使用方法,换上衣服,抱着铁锅头盔,一瘸一拐地推开门寻找赛伊德的踪迹。
他从东楼瘸到西楼,盯着红色火柴人精准锁定了西楼调控房,推了几下才发觉自己没有钥匙,便用头盔撞击房门来引起赛伊德的注意。
“……我听见了。”赛伊德打开门无奈道,“你不是能瞬移吗?”
“我忘记了。”外来者把头盔递给赛伊德,兴奋道,“你说得对,我真的只是幻痛而已!看来以后我受到的一切伤害在包完绷带之后都可以默认痊愈了!”
“也不能这样一概而论……”
话没说完,赛伊德就眼睁睁看着外来者抓住了手指上那条绷带头,绕了两圈向外一扯,绷带并没有断掉,反而越扯越长、越扯越长,他立刻后退了一步,旁观外来者在自己面前扯了足足两分钟绷带,最后将绷带拉了一地,又抬起头瞅着他。
“……你在做什么?”
赛伊德发现自己又不能理解外来者的举动了。
“扯绷带啊。”外来者有股从内而外透出的脑子缺根弦的松弛感,他说,“怎么回事,这身短袖有点凉飕飕的。”
外来者总是会在赛伊德认为他已经变聪明之后开始疯狂发散自己的非人特质,令赛伊德一次次被他的无下限所震撼。一个月前的赛伊德还会因此憋一肚子怒火,而现在的赛伊德只剩下淡淡的释然。
果然如此,他还是没有变。
“行了,我知道你已经没有伤口了。”赛伊德握住外来者的肩膀,将头盔给他戴上,说道,“玩儿去吧。”
外来者久违地被赛伊德再度踢了出去,这次他的罪名是随地乱扔垃圾。
赛伊德将他赶出行政楼之前把营地的位置指给他看,告诉他可以去那里休息。尽管外来者已经偷偷窥视过营地很多次,但他依然装作不知道,笑嘻嘻地朝赛伊德摆手。
“老赛,你一个人待在行政楼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外来者一步三回头地嘱咐,“记得吃饭睡觉!”
没等他第二次回头,赛伊德就不见踪影了。
看来赛伊德这个独立自主的强大男人不需要他的关怀,外来者只能遗憾离场,告别行政楼,前往营地。
虽然外来者和士兵们混的不错,但这不妨碍他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也记不住他们的脸,他平常记人都靠对方在大坝值班的位置,此刻一进营地,有的换下了制服摘了头盔,有的全副武装轮值,让他更分不清谁是谁了,告示牌似的站在门口杵了半天。
相反,大多数士兵都记得他,短短几分钟,已经有好几个人路过和他打了招呼,而外来者拼尽全力也无法将他们的脸和名字对到一起。
他们在哪巡逻来着?怎么一个个都跟我很熟的样子?
他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就被一个人熟络地勾肩搭背到了一边,外来者侧过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对方脸上那道从眼角横到下巴的疤。
“你是不是也不记得我了?”神秘刀疤男说道,“我是那个在变电站二楼值班的火箭筒兵。”
“是你啊。”外来者眨了眨眼睛,自然地露出笑意,“在我上次去过之后,你还看见过溜进来的人吗?”
“没有,当然没有!”火箭筒兵自信地长臂一挥,“我值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谁来了都得被我崩飞!”
“是吗……”外来者对此持质疑态度,毕竟当初他把蜂医带进来的时候这家伙可一点都没有察觉,于是他委婉地说,“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过侧门那边在你的视野盲区吧,你记得多盯着点。”
赛伊德看起来也挺相信他的能力,不然也不能让他在那值到天荒地老。身兼重职令火箭筒兵拥有了超乎常人的信心,面对外来者委婉的质疑他毫不在意,虚心地接受了他的建议:“好的,我会在值班的时候往侧门多放几炮。”
真是绝顶智慧,绝顶智慧啊!
火箭筒兵将他拉到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距离人群不远不近,晌午的风吹得很暖,外来者坐在温热的地面上,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他望着营地里或是笑闹或是休憩的士兵们,心想,怪不得赛伊德以前不肯告诉他这里,说到底他们还是一群二十来岁的孩子嘛,这么容易信任别人,他但凡生出一点坏心,他们没一个能活着的。
外来者在地上抠出了一个坑,耳边响起了衣料摩擦的声音,一旁的火箭筒兵也坐在了他旁边。
外来者一边挖坑一边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这几天去哪了?”火箭筒兵犹犹豫豫地问,“没别的意思,值班的时候看不见你还不太习惯……其他人也这么说。”
“关心我啊?”外来者笑眯眯道,“我去执行赛伊德交给我的任务了,他说任务成功就让我当副官。”
“真的?”火箭筒兵被他感染似的也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停下了,沉默了好半晌才问,“那你有在任务里受伤吗?我是说,那种很严重的伤口。”
“当然没有。”外来者伸出胳膊,给他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我连瞬移左脚踩右脚上天都会,谁能让我受伤?”
“对哦。”火箭筒兵挠了挠脑袋,“艾利克斯说在外面看见了一条拖行出来的血痕,朝着行政楼那边去的,我就想着是不是你……”
“如果真受了那么重的伤,宁可死我也不想千辛万苦地爬回去,这和下地狱有什么区别?”外来者手指碾着泥土说道,“况且我还真没有拖出那么长一条血路还能活着的本事,那已经超脱人类的范畴了吧。”
“那就好那就好,是我多想了。”火箭筒兵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乡野传说的怪物真的存在呢。话说回来,你怎么当了副官还穿这身士兵制服?”
“没办法嘛,时间紧急只能穿你们的。”外来者一本正经地糊弄人,而双眼澄澈的火箭筒兵显然是信了,“你看,赛伊德连营地的位置都告诉我了,我这不立马来就找你们借衣服穿了?副官有没有新衣服不重要,我还是喜欢以前那身。”
“这还说啥了!”火箭筒兵一拍大腿,“大伙把你之前那身衣服安排回来就完了呗!”
“太性情了兄弟!”
事实证明,即使赛伊德不给外来者找来他喜欢的衣服,外来者照样能发挥主观能动性将那身怪异搭配的丑东西穿回身上,他还是有点脑子的,不多,但够用。
尤其是现在,得到了赛伊德的承认后,外来者立刻被容纳进了阿萨拉卫队,真正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战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常事,火箭筒兵一呼百应,营地里很快掀起了复原外来者的风潮,喷火兵的外套,火箭筒兵的护目镜,盾兵包裹里舍不得穿的衬衫,机枪兵还掏出了一条领带。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外来者的审美,比如营地里负责后勤的老军医,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贡献了一双擦的锃亮的长靴,说穿上这双靴子才勉强有个人样。
外来者抱着士兵们水滴筹筹齐的新衣服一件件换上,往人群中间一站,众人欢呼!
外来者,堂堂归来!
营地燃起了篝火,白天睡着的士兵在夜晚开始轮值,外来者有一顶属于自己的帐篷,没人和他挤在一起,位置也很偏远,以一己之力孤立了所有人。他猜测赛伊德这么安排一定是有用意的,比如充当哨兵。
不就是cos摄像头嘛,大伙都给他凑衣服了,他两只眼睛轮流值班也得给营地看住,连一只老鼠都别想溜进来,苍蝇进来了都得从一只打成半只。
外来者坐在帐篷里,拨弄着怀里的提灯,帐篷外只有隐隐约约的狼嚎和轮值士兵的脚步声。他尽职尽责地盯了半宿,附近依然连人影都没有,而外面的士兵已经换了三轮班了。
有点无聊,想找人说话。
他侧躺在睡袋上,胳膊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低头一看,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睡袋居然旁边放了个通讯仪。
外来者捧着通讯仪调频,通讯仪传出一阵无意义的滋啦声,然后“滴”的一声熄灭了,他不信邪地反反复复试了几次都没有信号,迫不得已只能作罢。
一夜无事,次日一早,他就跑回了行政楼。
赛伊德正坐在经理室收拾桌面上那堆枪械零件,外来者从地里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要不你给我一张东楼经理室钥匙卡吧,移来移去挺不方便的。”
“你怎么不管我要个导弹发射权限?”
“这个也行。”
“你真以为我有啊?”赛伊德没好气地把桌上的枪托丢了过去,“做梦都没你想得美。”
“好吧,不给就不给呗,发脾气干嘛,昨晚没睡好吗?”外来者接住枪托放回他手边,一屁股坐在保险箱上问道,“对了,我帐篷里那个通讯仪好像坏了,能不能送去修修?”
“没坏。”赛伊德冷冷道,“我想不通你大半夜为什么给我打了一个小时的通讯,干脆把你屏蔽了。”
破案了,昨晚真的没睡好。
“副官给你打通讯一定是有要紧事啊!”外来者指责,“你怎么能这么做!”
赛伊德问:“什么要紧事?”
“值夜班有点无聊,我想和你唠嗑。”
就不能相信他嘴里有正经话。
“如果你过来一趟就是想和我说这个,那么你可以滚蛋了。”赛伊德怒极之下冷静了下来,说道,“不过我猜不是。”
“你猜的对。”外来者说,“你有没有看见我的新衣服?”
赛伊德没有理他。
“我昨天向他们要衣服的时候,有一个士兵说他看见了那条血痕,他怀疑那是我留下的痕迹。”外来者不在乎赛伊德的无视,只当他是默许自己继续说下去,“赛伊德,我本以为在这个世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对自己的认知应该是清晰的,但是现在我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我可以瞬移,可以上天,可以透视,但我却不希望他们知道我不会死去。”
“那要看你对人的定义是什么了。”赛伊德说,“你只是接受不了自己是个异类的事实而已。”
外来者问:“说话能别这么直白吗?我的心脏很脆弱的。”
“我不是你的心灵导师,你想要温柔安抚可以去找军医,他担任过二十年的心理医生。”赛伊德进行了一个仙人指路,说道,“在我这儿寻求认同不太可能。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能在经历这么多事之后依然把自己当个人,像你这样爱显摆的,应该将从地下爬回来的传奇经历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恨不得广为流传才对。”
“……可能另一个世界的我会这样吧。”连外来者也被赛伊德的形容雷得无话可说了,“这段经历真说不上光彩……我在你那的印象是不是太不像人类了?”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解决办法。”赛伊德把枪拼好,从抽屉柜里掏出了几本书放在他手里,严肃道,“读书是最好的良药,它能有效解决你智力低下的问题。”
“这简直就是侮辱!”外来者怒了一下,并迅速萎了,“不过看在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的份上,我会看看的。”
他目光一瞟,瞥向赛伊德手里的枪,鉴枪雷达瞬间响了:“这不是我那把G18吗?!作为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你居然给它拆了!”
“这明明是我缴来的。”赛伊德在外来者心碎的目光里把枪插回腰间,说道,“缴来的就归我了。”
“这是什么强盗作风!”
“我没说我不是强盗。”赛伊德终于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另外,你这身衣服真的不太好看。”
“这可是我士兵兄弟们送的。”提到衣服,外来者气也不生了,枪也不管了,骄傲地挺起胸膛道,“穿上这身衣服,我感觉我能杀八百个德穆兰。”
“你和他们混的不错。”赛伊德拄着头说,“他们对同胞的警惕心不强,我希望你……”
“你怕我背刺他们?”外来者疑惑道,“我有什么理由背刺他们?他们对我又没有威胁。”
“很好,你比我想的更通人性。”
赛伊德对外来者的印象刻板到外来者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以前做什么行当了,不禁有些汗流浃背。
好在赛伊德只是单纯地认为他不是人,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很快转移到了下一个话题:“既然昨晚你在营地待了一夜没出现意外,营地那边就没什么问题了,停战这几天,你去看着点主变电站。”
外来者得到指令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从保险箱上蹦了下来:“保证完成任务!”
外来者的出现,最大程度地解决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一个赛伊德不能掰成两个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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