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半年过去。到了九月时,徐达,常遇春及诸将攻破了苏州城,在巷战中将张士诚活捉了,随后送到了应天。
张士诚见到朱元璋后,既不下跪也不求饶,张口便将朱元璋从起势到如今全骂了一遍,不外乎说他靠老丈人起势却痛杀义弟是为不孝,而后打着小明王的旗帜与义军内斗,转身又溺死小明王是为不忠,亲手杀死自己亲侄儿是为不义,苛刻管辖地上的贫民征收重税是为不仁,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竟胜了,当真老天不开眼。一番话骂下来,只把朱元璋气的差点当场背过去,恼怒间当即命人将他乱棍打死于殿上。
周舍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自然知道张士诚所说却是不假,但是成王败寇,他这般做只是一心求死而已。在侍卫拿着棍棒上前时,周舍便默默闭起了眼,直到许久之后大殿上只剩下一滩血迹时她才缓缓睁开了眼。
李善长等文官竭力在劝着盛怒的朱元璋,许久殿内才安静了下来。周舍这才开口朝朱元璋道:“成王败寇,爹爹莫要再置气了,该想想接下来的战事了”。
朱元璋坐在上位喘着粗气道:“方国珍已送来了降书,降了”。
这方国珍既然降了,那就还剩东南的陈友定,便不足为惧。如此南方便定了。
一众文官商议着该如何处置苏州的降将及百姓,这些周舍就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朱元璋因恼极了张士诚,所以对苏州城民也不喜,当下决定向苏州征收重税,并强制苏州富商迁移到濠州去,如此做法一是想打破苏州那些富商对张士诚的眷恋,而是让他们去濠州经营自己地盘的民生。这个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向苏州等地征收重税却是极为苛刻的,所收数目竟是应天等地的六七倍,如此当地百姓定是会起怨气。
周舍看着坐上的那个人,只觉得有些无奈,国事当家事来处理,用个人的喜恶来决定百姓的活路,当真是让人心生厌恶,但她是武将,这些文官的事情轮不到她来提意见。她便早早告退了。
过了两日,待苏州事宜议论清楚后,朱元璋便与李善长等人商议起了打算北伐的计划,往北去大多是归顺大元的地主富商,这些人便不好对付,又不能都杀了,如今天下连年战乱,百姓十室九空。若是真将大元打跑了,而北方却没了百姓地主富商那些,那还如何恢复生产。朱元璋想争取那些地主富商的心,这样一来他们可节省不少北伐的时间,现如今他虽拿下了南方,但是若是北伐,那便是与大都的大元对战,总得有个说法,写个檄文吧!
这檄文朱元璋交给宋濂来写,既要争得人心,又要清楚告诉老百姓,他们只与大元打战,绝不滥杀百姓。宋濂写了好几次,朱元璋改来改去,最后修订好以后的周舍看了一眼,承认元朝正统?这个周舍也能理解朱元璋心中作何想法,他一定认为承认元朝为正统,来抹杀掉他对小明王背信弃义的行为,若是认小明王为正统,那岂不是背上弑主的罪名,还不如认了元朝为正统来的实在,毕竟如此还能名正言顺的接收大元的地盘,接着又说大元虽是正统,但是蒙古贵族“败坏纲常”,所以老天才排自己来取而代之,这朱元璋当真是脸皮极厚,什么对自己有利就说什么,还称呼自己是降生的圣人,周舍看的都有点尴尬,接着往下看后才发现,“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不就是说他要重新制定秩序,恢复地主富人的利益,咦,怎么没有“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周舍仔细看了一遍,也没看到那八个字。
于是她斟酌了一下开口朝一把长胡子的宋濂道:“宋大人这篇檄文写的极好,若是再加上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八个字则为更好”。
宋濂一听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八个字,当场愣住,随后激动的点头道:“极好极好”。当下就将那八个字加了上去。
一篇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为口号的檄文便诞生了。朱元璋当即下达北伐的王令。
而今方国珍虽然降了,但是此人反复无常,周舍建议朱元璋派一名强将去做实这投降,朱元璋想了想便派了朱亮祖去了。
而陈友定那边则是派了胡廷瑞与朱文辉为主副将带兵前去,同时让朱文忠与汤和也从侧面进攻。
至于北伐的武将,自然是以徐达为大元帅及常遇春为副元帅的诸位武将,领兵二十五万从淮安直接北上。
至于怎么个打法,周舍引着朱元璋看着舆图上的地势,道出让主力去打山东,先打开元兵的屏障,孤立山东的元军,分兵占领要地,阻碍他们的援兵。
等打下山东后,再进攻河南,减掉大元左右的羽翼,控制黄河南岸,分兵扼守潼关,防止西边的元军东进。
最后再从河南水路两路进军,合围大都,如此也是最快和最好的方法。等把大都收回来以后,再慢慢收拾西边的扩廓帖木儿主力不迟。
如此这般理顺以后,朱元璋当即是恍然大悟,他对周舍这个提议非常赞同,这与他的想法有些相似,但更为完善。他当下便不再与众人商议,一局拍板而定。立即让人传令徐达,常遇春等人领兵进攻山东。
如此一来,扩廓帖木儿的主力救不到大都的元帝,而这种稳扎稳打的方式一贯是朱元璋喜欢的,避免了冒进。
一直以来大元所得的军粮大部分是张士诚的江南之地所提供的,如今张士诚死了,大元没法再南粮北调,自然就后援不足。
而朱元璋得了浙江富饶之地,自然有源源不断的供给,也不怕持久战。
这番部署之后,转眼便过了一个多月,那方国珍果然反复无常,不肯供粮出来,朱亮祖带兵将他打跑了,他便往海上逃命而去。
陈友定那边已被各路兵马围攻了起来,攻破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当下兵马安排妥当后,未过多久北伐的大军便传来了已攻下山东的消息,此消息到应天后朱元璋大悦,当即便宣了李善长及宋濂等人议事,此次议事意义重大,因为这件事情如今才真的可以提上议程,那就是登基为帝!
朱元璋内心复杂无比,他从一个要饭的和尚,到如今即将黄袍加身,期间历经了许多磨难,当初仰人鼻息时,整日受着义弟的气,而后夹在陈友谅与张士诚之间时甚至想过投靠大元,而后一步步灭掉陈友谅,又拿下张士诚,如今大军气势如虹,打下北方是迟早的事,他心里无比的畅快,但是却也没有过于表露在外,因为近日以来马秀英时常提醒他,往后的路会比之前的更难走,让他需时刻警醒和沉稳。他心中对于当皇帝这件事却是没什么头绪,只能日日回去向马秀英仔细询问着各处学问。
他深深的知道,对于打战来说他却是有天赋的,但是对于治理天下他却有些茫然若失和手足无措。他内心及其不愿承认马秀英比他更懂治理天下,但是面上却又不得不事事向自己这位智囊求教,如此却是让他心里更加忌惮马秀英,他总想到以前听的那些文戏里说到的吕后及武后,这二人能力凌驾于众男子之上,这让朱元璋心里及其不适,因为他深深的感觉到自己的夫人恐怕能力不输于那二人。他绝对不会像刘邦与李治那般犯下让女人掌权的大错,女人自改躲在男子身后相夫教子,莫要想着弄权论政,也难怪他有如此这般想法,马秀英出身比他高出太多,论智谋,论远见马秀英没有一样输与他,还有轮才华与琴棋书画等样样皆胜于自己,若说有哪点不如自己,那便是她身为女儿身不能像男子一样上阵杀敌。
朱元璋时常会想,若马秀英是个男儿身,当日义父旗下根本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她才是那颗最耀眼的星星,也定能领着她义父的兵马走到今日自己这个地位,可惜她不是男子,只能在自己身后守着,纵然才华横溢,智谋无双也只能给自己做嫁衣裳!
很久以前他曾遗憾与马秀英没有个亲生儿子,而今看来她未有所出才是老天最好的安排,如此才能让自己彻底安心。
李善长与宋濂领着一群文官的心情激动的非比寻常,对于他们来说开国后治天下那时才是他们这些文臣的主场,开国之臣的功勋必定载入史册,这是文人一生最大的夙愿吧!首当其冲乃是李善长,他已好几日激动的睡不好觉,如今左右二相,徐达乃北伐大元帅,实际中书省乃他一言堂,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也!
低调的刘基只是默默的观察天象,提供了几个黄道吉日备选,而其他事务他皆选择沉默,如此出风头之事也不是他所喜,而他自知论亲厚和功劳,都比李善长等差得远。
这其中有一人也颇为低调,这人年近七旬,白花的胡子,苟着背立于李善长身后,此人名叫朱升,乃是前些年邓愈引进给朱元璋的,他曾是大元的进士,文采斐然,但是太过守旧古板,一直周舍对他的感觉就是个古板的老学究。
一帮人循规蹈矩的研究了历来皇帝登基相关的事项和细节,将登基的日子选在了来年的正月初四,选在应天府南郊的钟山祭天登基。
定了日子后,便是准备祭天的相关事宜,龙袍凤袍早在围攻平江时已开始绣制了。
这期间朱元璋与马秀英变得很忙碌,因为在登基的同时他们要仔细斟酌封文武百官的事情,以免厚此薄彼让群臣不满。这一系列事情皆由马秀英亲自制定后拿给朱元璋斟酌,但所有武将与文官的功劳没有人比马秀英更清楚的,她管后方这么些年,对每一场战事每一个武将的功劳和错处记得的清清楚楚,朱元璋自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前朝文武官的官位定完之后便是后宫的内政,马秀英将管理群臣的办法放在了管理后宫上,朱元璋自然对此也无异议。
对于文武官及内政这些事务上,周舍只有和马秀英仔细的商讨和给了些建议,在朱元璋面前她并未有半句多话,因为她知道随着朱元璋的登基,她的身份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自古皇太子立长立贤,朱元璋的皇太子是朱标无疑,但是名义上朱元璋的“嫡长”却是她,而朱标此时才十三,尚且年幼,而自己大他十岁,如此比较看来,自己却是有些“碍事”!
并且“碍事”的还不止周舍一人,还有朱文忠,朱文辉。当日朱元璋没有自己的亲儿子时将他们都当做义子在当时对于他来说确实极妥当的,但是如今他亲儿子成群结队,这些义子便成了多余,身份尴尬而危险,若是不小心处置,他又担心这些正当年文武兼备的义子威胁到他的亲儿子,并且他打算登基后分封自己的儿子们,这些义子可如何是好,难不成也分封他们?这一点朱元璋是做不到的,他觉得自己的天下只能自己的骨血才能掌管,而义子只是为自己打天下的前锋而已。
万事俱备后,这件大事成为了朱元璋的心病。他辗转了好几晚未睡好,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与马秀英说,因为这涉及到周舍,他知道一路走来周舍对马秀英的重要性,并且这个养子对于朱元璋来说也是极其特别的,他曾无数次暗想“若是英儿能是他亲儿子该多好啊,他能文能武,性格沉稳,心智成熟,自从八岁来到自己身边,无意间数次解开自己心中的迷惑,每次都能在临危关头的赤子之言让自己豁然开悟,还曾不顾安危数次救自己于危难,他当真是老天爷赐给自己的好儿子,可却不是自己亲生的”,每每想到这一点,朱元璋心中都是满腔遗憾!好在他与标儿感情极其深厚,日后全力辅佐标儿也是极好的。
马秀英早猜到他心中所想,只是他不先开口摊开来说,自己是不会提的,这些年走来,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自己养的孩子几次遇险,若说在权利到来那一刻,将自己养大的孩子从屋内赶到外面去,她心中的不痛快极深,他的那些儿子哪里能与周舍相比。
在二人沉默不语都难以开口的时候,朱元璋实在无法,便私下将周舍叫了去,他看着面前一表人才英姿卓然的周舍,心里又是一声叹息,而后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英儿,你可曾还记得自己的生身父母”。
他这话一出,周舍心中瞬间明白了他即将要说什么,于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回道:“爹爹,英儿那时尚小,已经全然不记得了,爹爹与母亲便是英儿的亲生父母”。
朱元璋看着面前恭敬率真的周舍,一时心中的话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他有些难受的呢喃道:“你到底不是咱生的啊”。
周舍低着头在一旁轻声回道:“英儿是沐浴爹爹与母亲的恩泽长大的,爹爹与母亲便是英儿的双亲”。
朱元璋看着她如此孝顺恭敬的模样,心中的内疚和亏欠越发大了,他慈爱的看着周舍,直到许久后才轻声开口道:“若是爹爹不再让英儿随爹爹姓朱,英儿可会难过”。
周舍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该来的总会来的,她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着头沉思的许久...而这副样子在朱元璋眼中却是她因自己的话而伤心了,当下歉疚感顿起,心中实在觉得对不住这孩子,只能沉默着静静等她回话。
周舍低着头想了片刻,轻声沉稳回道:“不管姓什么,英儿都是爹爹与母亲的孩子,这点不会变”。
朱元璋听她如此说道,当下心中大感安慰,心里也不那么难受了,于是收拾了心情后,定睛看着周舍道:“你是爹爹与你母亲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你能体量爹爹的难处,爹爹感激你”,说完后想了想道:“以后你便叫沐英吧,可好”,朱元璋说完眼中也泛起了水汽,他心中不舍,却也是没有办法。
周舍心中一震,“沐英...沐英..”,原来你竟是沐英!她一时间想到许多,久久才抬起头看向朱元璋道:“沐英谢过爹爹赐名”,说话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唰唰掉下两颗豆大的泪水。
朱元璋看着面前落泪的周舍,心里一痛,当即挥挥手道:“去和你母亲说吧,去吧”。
周舍这才拱手行礼退出了大殿。刚才那眼泪并不是因为她不能姓朱这件事而流,而是她想到了来到这里这些年的经过,从以前的“朱文英”到现在的“沐英”,周舍到底该是谁?不知不觉难过起来才流了那两行眼泪...而看在朱元璋眼中却是她对自己的不舍和难过,也算错打错着了!
周舍去了马秀英的寝宫后,将刚才大殿中的一切告诉了马秀英,马秀英听完后许久未曾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道:“若是可以,我倒想你能随我姓才好”,只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若是周舍随了她姓,那以后周舍便是最大的外戚,这种事朱元璋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周舍笑着看着她认真道:“姓什么不重要,我是你养大的,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马秀英也含泪笑着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许久的话才慢慢打散了这股沉闷。
周舍回到府上后,告诉冯文秀与耿成玉道:“从此以后,再没了朱文英,只有沐英!”
二人也是一阵沉默,她们都是聪慧之人,岂能不知周舍身份的微妙,于是冯文秀笑着道:“沐英,倒是比朱文英好听些”。
耿成玉定定看着周舍,担心她心中难受,便宽解道:“你是周舍,是我们的阿舍,周舍才是你的名字”。
周舍听的心中一阵感动,笑着点点头,“对呀,周舍才是我,我是周舍”。
冯文秀摸了摸她的发鬓,含笑道:“成玉说的对,管他朱文英还是沐英呢,阿舍才是我们的”。
有了二人这一番安慰,周舍心中本来就没有多少难过的那点不自然也释怀了!
她太了解朱元璋那颗多疑自私又敏感的心,所以接下来她变得更加低调起来。除了自己的军政事务之外她深入简出,默默低调的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朱元璋给周舍改名之后,当即便给身在杭州的朱文忠写了一封信,让身边一个名叫杨宪的检校送去了杭州,这检校就是搞情报的,也不是什么正式官职,只是在朱元璋身边办事,因他性格机敏,办事利索,所以颇为得朱元璋信任。
朱文忠收到信后,打开先是看到舅父对于自己收复余杭及杭州等地的表彰和夸奖,信的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保儿居功至伟,可不比再姓朱了,即日起恢复李氏之姓吧”。
朱文忠便也不再是朱文忠了,此时的李文忠心中也是异常的复杂,早先爹爹与他提醒过此事,他还驳回了爹爹,认为舅父不是此等人,此时看来,却是爹爹比自己更要了解舅父。
他拿着手中的信,看着面前的检校,大概也猜到了这检校来到自己身边的意义。于是也不多话,便让人带着这杨宪的先安置了。随后朝手下众人感叹道:“日后喊我李将军或是李平章,我已恢复李姓”。手下众人皆是不解,李文忠这才隐晦的解释了几句,大家才恍然大悟!
他心中自然不痛快,舅父登基在即,若是他依然姓朱,那按着他显著的军功,自然是封王封地不在话下,而今纵然自己功劳再大,也是难以封王了。
李文忠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细想着之前朱文正的死,心中只能无奈接受,难道自己也不想活了吗!
与此同时也有一封给朱文辉的信,朱文辉倒是安然接受,比起这朱姓,还是恢复自己的本名何文辉来的更踏实和安稳些,他从未想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恢复本性他更为欣喜。随即他便给儿子也改回了何姓,对于这件事只有他妻子不满的念叨了几句便过了。
进攻福建的朱亮祖在拿下那陈友定后便送往了应天,这陈友定也是如张士诚一般是个硬骨头,面对朱元璋的训话,只开口冷冷回了句:“国破家亡,死尔,何言”,这次朱元璋没有再动怒,只是静静看着这个忠心于大元的汉人挥了挥手,直接让人推出去杀了。
他已不再与这些人计较,成王败寇各为其主,没什么好说的,如今他只专心准备他的登基大典而已。
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整个应天府沉浸在无声的喜悦中,当然,是所有文武群臣的喜悦,而普通百姓并不关心这个,在冬日落下第一片雪花后,周舍摊开了手掌接住了它,看着它在手心融化,心中平静的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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