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元年二月,朱元璋的皇帝生活逐步走上正轨,每日凌晨便起来批阅奏折,遇见拿不定主意的依然是单独放在一旁,令人送去马秀英寝宫。而后用了早饭便是上午的朝会,中午休息时则享受着他个人的夜生活翻牌子时光。下午依然是与群臣议事,傍晚时去看看他的儿子们,而后便是去马秀英那里共进晚膳,将当日所发生的事情与马秀英商讨,并听取她的意见,还有许多他难以决断的政务也会在此时向马秀英询问。
随后便是回去宣妃子侍寝,他已经很少在马秀英那里留宿了,因为马秀英曾和他说,作为皇帝要雨露均沾,莫要让妃子们独守空房,而她作为皇后应当做以表率,便不会占皇帝一人。可是这话是否是她心中真实所想,朱元璋却是不知道的。
如此这般转眼过了一个月,朱元璋越来越依赖于马秀英,毕竟刚开国不久,各地民政事宜纷纷递了无数的文书到应天,纵然他勤奋异常也分身乏术,而不论大小事务他必一一过问,李善长等人反倒清闲下来,他们收到折子后只是初过,便交由朱元璋审批,如此一来倒是将朱元璋累的不轻,他只得将许多事务交由马秀英来处理,他自己审批这些折子时往往要花上不少时间,可是送去皇后那边的折子不论多少和难易,皆是头天晚上送去,第二天便一定审批完成。
如此一来,朱元璋心里又开始不舒服起来,他那颗敏感的心只有在自己的皇后面前便有了一丝自卑心理,这种感觉他极为不喜,但是他也清楚的意识到这不关皇后的事情,毕竟事务是自己让她帮自己干的,她从未主动刻意索问过自己任何政务。
这件事慢慢成了朱元璋的心病,他总有些若有若无的危机感,他想了许久,决定要寻一个以防范后宫干政的法子,于是他找来了翰林院学士朱升,郑重看着满脸白花胡子的朱升道:“咱听闻治天下者,修身为本,正家为先。如何正家?自然是管好后宫才是,首先第一条便是后宫不得干政为重中之重,除了皇后不得干政外,还有妃子们不可宠之太过,不然则娇恣犯分,上下失序。咱看以往历代诸如吕后及武后等女子皆是因得势以致扰乱天下,让她们夫君成为笑柄,咱朱家的子孙觉不许出此等后例,你们翰林院给咱重新好好编撰《女戒》一书,让天下女子皆熟读并以此为立身根本”。
朱升听完后,自然明白了皇帝想要的一本什么书,于是领命而去。
不久,一本新编的《女戒》呈给了朱元璋。当这本书被朱元璋令人送到皇后寝宫时,马秀英只翻了几页,看到那条“皇后不得擅自专权干政”时,径直气的双手一抖,随即将那本《女戒》甩出了一丈开外!
她笑着摇着头,随即竟是眼泪都笑了出来,笑着道“可笑,可笑,可笑至极...”
春夏与秋菊从未见她如此动怒过,见她笑完后擦去了那滴眼泪,随后面色一沉,脸色若三九冬月的寒霜,静坐半个时辰未再发一语。
朱元璋也知自己此时做的有些不地道,他很是了解皇后的性子,知她定然恼怒,于是连着四五日都未敢往皇后寝宫去。
他还让人印了许多本,不止吩咐朱升去后宫给妃子们讲书,还分发给了文武百官,让其带回去给家中女眷好好研读。
周舍领了三本《女戒》回到府上后,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冯文秀她们倒不是怪周舍,因为这事最生气的莫过于她了...
她翻开那书后粗略看了一遍,其中有“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叔妹”七章,这七章从名字就能体现出来其内容就是“教育女人要逆来顺受,伺候夫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孝敬公婆,不议论正事,受了委屈就忍着,连夫君的兄弟姐妹都要顺着”,这些已经让周舍看的要骂人了,那条单列一条的“后宫不得干政”,简直就是给马秀英量身定制的!
周舍举起手中的书,径直朝正厅外扔去,直扔了三丈开外...砸在了地上。她心里的烦闷已经到了极点,朱元璋这么做的根本外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些时日以来,每次她去给马秀英请安,都能见着室内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有些折子马秀英还曾问过周舍的意见。他如此这般,当真是小人至极。
冯文秀与耿成玉翻看完之后,心中虽也很是不忿,但她们毕竟是古代女子,和周舍这个现代灵魂还是有着差异的。
不过她们二人也能明白周舍为何如此生气,那是因为婶娘。所以她们皆未多说什么,只是冯文秀淡淡说一句“他修他的,咱们府上太小,容不下这般尊贵的书”。
阿盖倒是好奇,她不知眼前人为何生这般大的气,一向温文尔雅的人竟火冒三丈起来,她随即拿起耿成玉身旁的那本书翻看了起来,看完后大致也知道了周舍生气的原因,当今皇后是眼前人的养母,如此这般却是该生气的。
不过她所想的则是汉人男子果然是迂腐又自私,如此一本书条条款款看来不过就是让天下女子都做那老实巴交的受气包罢了,岂不是将女子圈养成了捆手捆脚的奴隶。
周舍消了消气后,淡淡的说道:“拿去给三胖添柴”。
一旁的采荷看了一眼冯文秀,见她点了点头,便将那三本书收了拿着跑去了灶房。
周舍这才喝了口茶轻声道:“晚些时候我去给母亲请安”。
等周舍见到马秀英时,她正给院中的花草修剪枝节,周舍笑着上前帮着拿开刚修剪过的枝叶,随意道:“不生气?”
马秀英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淡淡回了句“有何可气的”,她又剪去几支多余的枝节才轻道:“辛苦了十几年,是该好好歇歇了”。说完丢了树枝,转身回了殿内净手。
春夏这才悄声将她扔那书的经过告诉了周舍,而后叹气道:“说是不生气,她可连午饭都没吃”。
周舍这才轻声开口道:“让小厨房拿些饭菜来,我陪她吃点”。
一炷香后,周舍扒着碗中的米饭,夹了块肉放进马秀英碗中道:“那本书编撰的狗屁不通,拿女子不当人,你若是跟他们一般见识,才是着了他们的算计”。
马秀英看着她吃的香,也有了胃口,于是慢慢用着饭,自然接道:“我自是省得,他这番做法便是对着我来的”。
周舍冷哼了一声,“就他肚子里那点墨水,带兵打仗勉强够用,管家治国,还差的远呢,这才刚当皇帝就想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还妄自比拟高祖,简直可笑,人家的度量大他十倍不止”。
马秀英见她口无遮拦,便开口训道:“以后这些话在我这发发牢骚就算了,切不可在旁人面前胡说,不可传到他耳中去”。
周舍瘪了瘪嘴,皱眉道:“我自然知道,在你这里我才能说几句真话罢了”。
马秀英看着她憋屈的模样,有些好笑,随即才想起她刚才的浑话,不由得笑骂道:“谁是磨,谁是驴了,满口胡言”。
周舍见她终于开怀了起来,便笑着讨饶道:“自然是我是磨,我是驴”,反正这样说倒也不错。
春夏与秋菊在一旁伺候着她们用饭,脸上终于是都露出了笑意。自从小姐做了皇后之后,就没有开心过,只有周舍来请安时才有那么一丝的开怀。
春夏笑着道:“你若是有空闲时,多来陪陪小姐用饭,只有你来时她才能多用上半碗饭”。
周舍侧头看了看马秀英,忍不住嘟囔道:“多大的人了,竟是连饭都不好好吃,连周春,周晟都知道肚子饿时要吃的呢”。
她这没大没小的话让马秀英顿时杏眼一瞪,抬手拍了她后脑勺道:“小兔崽子,越发的没规矩了,哪个教你敢这么跟皇后娘娘说话的”。
周舍当即笑着咽下了一口肉道:“皇后娘娘的威风都撒到我身上了”。
说罢又给马秀英夹了些肉菜,骄傲的一扬下巴道:“多吃点,咱们吃的好睡得好,可不比他那整日忙得团团转的强的多”。
马秀英被这粗糙的一句话给点醒了,顿时心中有了主意,当下便豁然开朗,这小兔崽子说的对,自己从今天开始便什么都不做了,撒手不管,看他能得意多久。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吃了饭后,周舍又提着食盒晃悠悠的出了后宫,一路侍卫们纷纷向她行了礼,便径直让她离去了。有两个新来的太监有些不解的向侍卫问道此人是谁,为何可以带着东西自由出入后宫。
为首的侍卫看着周舍远去的背影轻声道:“他乃皇上与皇后的养子沐英,费统领便是他的师傅”。
那两个太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传说中皇上与皇后最为宠爱的养子便是他呀。
待周舍出宫之后,便有一个小太监去见了朱元璋,禀报了皇后今日很是生气,未用午饭的事情,随后又说了沐英将军进宫陪皇后用了饭后离去。
朱元璋听到马秀英生气时,心里不自觉的有一丝心虚,他知道以妹子的性子定然是要发脾气的,好在英儿进宫陪着她用饭也应是让她消了气。随即朱元璋立即令人送了些燕窝补品等物到皇后寝宫,又挑了些上好的笔墨纸砚一同送了过去。转身想了想又让内库挑了些首饰送去沐府。只怕这一番动静,英儿那几个媳妇也会对自己颇有微词。他就是这么一个极其矛盾之人,一边想要严厉把控身边所有人,一边又对自己的亲人示好,说是有些变态也不为过。
接下来的数日,朱元璋送往后宫的奏折全被马秀英原封不动的给送了回去。开始朱元璋还勉强维系着,可是过了十几日后,文武百官渐渐对他有些微词,说有些送上去的奏折批复的文不对题,有些关于地方民政粮草的竟批错了,还有给官员的考核与任职的也毫无章法,引得他们频频向朱元璋抱怨,弄得朱元璋很没面子。尤其是浙东官员的奏折,咬文嚼字,有许多字他都不认识,自然是批复不正。最终他很是气馁的亲自去了一趟后宫。
见到在修剪花草的马秀英,尴尬的开口道:“妹子好清闲啊,咱都忙晕头了,这几日妹子也不帮咱了”。
马秀英头也没回的淡淡道:“臣妾乃是皇后,皇后不得干政这事可是皇上定的,怎能怪我不帮皇上呢”,说完又故作惊讶道:“皇上日理万机,该好好歇着才是,怎有空来我这后宫转悠了”。
这几句话将朱元璋说的尴尬不已,他知道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如今书已修成,自然不能出尔反尔,于是他悻悻解释道:“咱让朱升修女戒,乃是为了约束天下女子及日后皇室的江山,后宫妃子众多,也得好好管教她们不是,待日后标儿当了皇帝,往下传时也给皇后们定个章法,咱可不是针对你,妹子,咱们是开国夫妻,情比金坚,咱自然是最信得过你,你与她们可不一样”。
马秀英听着他振振有词的辩解,当下也不拆穿他,眼前这个男人她太了解了,凡事只要有利于自己,他便能寻出一百个理由,若是不利自己的则是说翻脸就翻脸,他本就出身低微,家境贫寒,读书人所有的气节和傲气他是半点没有的。
朱元璋说完后便静待马秀英回话,他知道不管自己做了什么,面前这个女人永远都会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这就是她的聪慧之处。
马秀英又修剪下一颗歪掉的枝节,回头静静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轻轻道:“皇帝既已出了女戒,也不可朝令夕改,那便让朱大人给妃子们讲讲也好,多认认字也没坏处,只是既然皇后不得干政,那日后皇上若遇难处时,便不把臣妾当成皇后,只当个谏臣便是,如此一来,臣妾也可帮着皇上做些事务,如此可好”,她这台阶给了,朱元璋自然顺势就下了,当即便笑着频频点头道:“妹子说的极是,就按照妹子说的办,那咱待会让人把折子给送来,妹子帮咱参详参详”。
如此一来,倒是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马秀英也未再与他争执,此事过激定然不行,只能徐徐图之。
既然二人缓和了,朱元璋便特地留下陪着马秀英用了午饭,又说了会话才离开。
那日之后,每日中午便有一个小太监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去往皇后寝宫,对外只道皇上送给皇后的膳食。而第二日一早那小太监便会去皇后寝宫取回食盒回到奉天殿,朱元璋则是将那些折子又过了一遍眼,是因为日后官员若是问起,他不记得那就尴尬了,但是心中却是对马秀英批复的奏折很是心悦诚服,她事无巨细,处置的却是比自己妥当多了。
马秀英看着那食盒里满满的奏折,讽刺的笑着朝春夏与秋菊道:“外人还只道他这个皇帝多么宠爱我这个皇后呢”,说着拿起折子批复着,下笔时竟是模仿的朱元璋那一手糊烂的笔迹...
春夏给她研着磨道:“小姐虽是不喜皇上这作风,但也却是乐于管着这家国大事的,姑且当是一展抱负便是,这政事还不是小姐才处理的清楚,咱们可是知道的”。
马秀英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再说话,只是继续批复着折子,心中却想的是,自己纵然付出甚多,那史官的笔下却不会记下自己的一言半语,这才是她心中最大的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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