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随安一晚上都没睡好,她一直在做梦,一会儿梦到和奶奶去菜地,一会儿又梦到刚上火车奶奶往自己包里塞了些平常攒下的零钱。
她不喜欢这里,不想留在这里上学,不想和爸妈妹妹住在一起。她渴望得到他们的爱,可是来到这里后一桩桩一件件都预示着这渺茫的可能性。
一觉醒来,头痛欲裂。
她想回去云溪,回到奶奶身边去。但是她知道一旦把这句话说出口,迎来的不会是什么安慰和谅解,反而是否定与责骂。
为什么?
很早之前,叶随安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叶父妈妈不把自己也带来江城?记得有一次爸妈带着妹妹回来了云溪,隔壁邻居郑强叔来家里闲聊时就开口询问了这个问题。
那时候叶随安蹲在院子底下的大树下,手里拿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画,她画画的速度越来越慢,她在等待,等待叶父叶母的答案。
“哎呀,平常她奶奶独自一人在云溪,我们也过意不去,就让随安就在家陪她奶奶了。”
那时候叶随安还小,差不多六七岁,可这句话好像穿越了时间,又重新在耳旁回响。
她又变成了那个蹲在角落的小女孩,手里拿的木棍在地上越画越快。好像,画的快了就可以假装自己没听见,就可以忽略掉这句话里面的不公。
但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孩的想法,特别是没有人在意的小孩。叶父妈妈带着妹妹走后,家里就只有她和奶奶。奶奶常常和她说,母亲生自己的时候遇到了大问题,要体谅叶父叶母。
她有一天问奶奶,“为什么妹妹不用体谅?”奶奶听到后,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妹妹还小。
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但她总还是带着几分期许。直至这次他们说要接自己来江城念书,她以为终于等到自己的心愿也能实现了。
但原来终究是昙花一现罢了,或者说是痴心妄想一场。
她不要呆在这里,她要回去。
早上七点,叶明珠还未醒来,叶随安知道这会儿叶父叶母也已经起来,马上要去傅家。
她穿上鞋,尽量小声打开了房间门。
客厅里叶父叶母正准备出门,看到叶随安起来了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起这么早?”叶父正坐在沙发上给皮鞋摸鞋油。
“我想回云溪,我不想呆在这里。”
话终于说出口,叶随安就像等待审判的犯人听候一槌音落。
叶父停下擦鞋的动作,正在套垃圾袋的叶母也起身。“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有没有把爸妈放在眼里。”叶母率先出声。
叶父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随安快回房间去,别惹你妈生气了。”
“我没有说过我想来!”叶随安大喊。
“以为我管不了你了是吧?”叶母指着她,神情愤怒。
叶随安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想发笑,“管我?我长这么大你们有管过我吗?”
啪一声,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叶母好像也被叶父的这一巴掌吓到了般,拉着叶父出了门,临走前说:“今天好好在家反省!”
哐一声,客厅只剩下叶随安一人。没过一会,叶明珠小心地打开了门,她看到姐姐一动不动站在客厅里,好像在看着鱼缸里游动的小鱼。刚刚她趴在门边听到好像在争吵什么,但模模糊糊没有听清。
“姐,我们去吃早饭吧。”她过去拉了拉叶随安的手,这才发现她的右脸异常红肿,红色的指印是被人甩了一巴掌。叶随安眼神空洞地站在原地,好像失去了魂魄般。
叶明珠赶紧去拿医药箱,拉着叶随安在沙发上坐下。“姐,你忍着点。”幸好,自己还学过一点处理伤口的知识,简单进行了消毒。
叶随安一直没说话,她怕出什么事情,想打电话给叶父叶母,但又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突然想起来要消肿,又急急忙忙去厨房煮鸡蛋。
叶随安看着忙上忙下的叶明珠,她不知道该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她。她知道这一切同叶明珠没有任何关系,但因为有叶明珠的存在,她才知道原来他们会这样宠爱疼惜他们的女儿,是无论去了哪个地方也不舍得将她留在小山村,是拥有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的任性权利。
比较往往是痛苦的来源。
她承认,她没有办法不去嫉妒叶明珠。明珠,才是真正的掌上明珠。而她只是颗被抛弃的黯淡无光的石头。
叶随安安静地躺回了床上,窗外依旧阳光明媚,光线柔和撒在房间,但她感受不到。原来景色也会因为情绪而变得暗淡无光。
时间流逝得飞快,一下子到了中午的时候,只有叶父一人回了家。她听到门外叶明珠在和叶父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卧室的门打开了。
“随安,出来吃饭了。”叶随安透过余光隐隐约约看到叶父站在门口。
她不想理会,所以没说话。叶父耐心耗尽,径直走了过来,看到了叶随安脸上的伤,有些意外,然后神色尴尬地离开。
没过一会,叶明珠拿了一碗馄饨走进来趴在她的床边,“姐,你快起来吃点吧!”
叶随安偏过头,朝向另一边。叶明珠见状跑了出去,好像在外面和谁说话。,然后过了两三分钟又回来房间,将手机递到了叶随安的耳边,“姐,奶奶想和你说几句话。”随后带上门走出去了。
“安安,怎么了?怎么不好好吃饭?”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随安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阿婆,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家。我想回云溪。”
听到叶随安的哭声,奶奶也明白这孩子肯定受了大委屈,但她必须要让叶随安安心留在江城念书,她年纪大了,不能一直陪着她。
“随安,你忘了吗?你答应奶奶说要考好大学的啊?”
“可是,可是在云溪我也能考上的啊?”奶奶听到了心疼,但她还是要逼着她留在江城。
“月月,那不一样啊,你看,奶奶没念过书,但奶奶知道大城市人多肯定学习好的人也多,奶奶知道你也要去读一个好学校了。去和那些同样成绩好的人去学习学习,好吗?”
叶随安自小听奶奶的话,听了这番话,也不忍心奶奶千里之外还要担忧自己,内心也冷静了些,“那我上完学,以后再回来云溪。”
“对,阿婆就在云溪等你回来。”
接着,祖孙二人又继续说了些话,叶随安不想让奶奶知道自己被打的事情,但刚刚叶明珠已经告知了奶奶,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些事。
挂了电话后,叶随安看到了摆在柜子上的那碗馄饨,盯了一会,拿过来便开始狼吞虎咽。
她拿着空碗走出房门,叶明珠正躺在沙发上,看到她终于出来了激动地站起来。
“姐,你没事吧?”
她看到叶明珠关心的神情,也不想让这场风波触及到叶明珠,“没事。”
体力恢复了些,脸上的痕迹仍然十分明显。叶随安掏开钱包一看,还有剩余,就带上口罩决定去药店一趟。
叶明珠也想跟着,但叶随安十分坚定拒绝,就留在了家中。
此刻,刚才同叶随安结束通话的奶奶和她的女儿叶母打电话,叶母站在傅家后花园的树丛中。
电话里传来奶奶的怒吼,“你跟我说说,啊!随安犯了什么事,至于打她吗?啊?”
“行了妈,你别管了。她是我女儿,我还不能管教她了?”
“你管教,过去十多年你管过吗?”
“那不是因为我还带着明珠不方便吗?”
“明珠是你女儿,随安就不是了?我告诉你,我养随安这么大,我都没打过她巴掌,啊你可倒好,刚去两天你们俩就管教上了。先问问你们自个有没有做到一碗水端平吧。”
听到电话里母亲的指责,叶母沉默不语。
“你以前出事,那是随安的错吗?你想骂就骂我,你脑子可别再犯浑了。以后有你后悔的。”
“行了行了,妈我知道了,我以后不说她了还不成。”
挂断电话,叶母提着水桶又往洗衣房走去,没有注意到树丛另一边的白色衣角,晃动了一下又一瞬消失。
下午,太阳照射在大地上,空气中满是蒸腾的热气,口罩虽然柔软但刮到伤口上还是让叶随安感到连续不断的疼痛。
这些伤痛仿佛一道道铁锤终于砸破了自己的幻想。关于父母,关于那些苦苦等待但求之不得的关怀。
说实话,叶随安还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但她将这个猜测告诉奶奶时,奶奶坚决否定了这个荒谬的猜测。是啊,很荒谬但叶随安不明白为什么同是他们的女儿,但却天差地别。
直到后来有一天,同村的刘婶谈起以前,结果说道叶母生叶随安的时候刚好和奶奶大吵一架,遇上大出血,幸好抢救回来了一条命,养了很久身子才有所恢复。
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不喜欢自己吗?
叶随安走在路上,突然想起这件往事,觉得自己也不欠他们什么了,生育之恩或许能和这十多年的漠视相抵了吧。
她不想在对他们有所期待了,那些期盼到最后只会变成扎向自己的利刺,让自己再痛苦万分。
药店里除了一个售货员正在理货就没什么人,她一进门,售货员立马站起来问:“小妹妹,你有什么需要买的吗?”
“我想买些消肿的药膏。”
“涂在哪里?”
“脸上。”那个售货员这才发现叶随安大热天戴着口罩。
“脸怎么了,受伤了?”
叶随安不想多说,“没什么。”
那个售货员听了也没在接着问,走向货架拿出了一盒药膏。
结账的时候,售货员递给她药膏突然说:“妹妹,如果有人欺负你,记得找家长或者告诉警察,或者来找我,我帮你报警。”
听到这番话,一直极力避免视线接触的叶随安抬起头看向售货员,圆润的脸上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满脸认真严肃又担忧地看着她。
叶随安觉得自己马上又要忍不住落泪,憋住哭意,“真的没事。”她急忙接过药膏跑出店门。
路上,眼泪如一颗颗珠子忍不住流下,滑落到嘴角尝到痛苦的咸,她有些后悔没对那位售货员小姐姐说声谢谢。
快到小区门口,叶随安脱下口罩停下脚步想擦一下眼泪,视线因为接连不断涌出的泪水而模糊。
她低下头翻找口袋,想找到一张纸,还没等她翻到,一只拿着手帕的手伸进了视线,修长又干净。
透过眼泪,站在跟前的是出乎意料的傅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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