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毓长这么大,最崩溃的事就是他被他娘告知自己只剩下半年可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己弟弟突然逮到,不仅给他喂蛊还亲他,跟他说喜欢,说爱的时候。
再之,就是现在。
他几乎崩溃到茫然,猝不及防被东风一掌推进山洞,整个人宛如一摊烂泥砸到地上,被怀里那把刀压的差点没喘上来气。
粘稠的鲜血腥味刺鼻,痛苦浓浓的包裹着他,让他从地上几乎像条狗一样爬起来,想也没想的就连滚带爬的往洞外冲。
东风,东风——
殷毓此时脑海里只有东风一人。
他呼吸急促,起身时候眼前忽然黑了两秒,踉跄扶稳墙壁,等眼前又重现光明才又抬起步子往外挪。
虽然殷毓嘴上说的冠冕堂皇,这条路是东风自己选的,无论是死是活他都尊重对方的选择。
但他心里知道,自己都是逞强,他压根不希望东风真的死。
别看他说的硬气,其实大有赌气的成分在,只是不想见到东风那个没脑子的货色,只想让他滚的远远儿的,好好活着,别冲进这腥臭泥沼里来打滚。
殷毓甚至想过,倘若东风那个没脑子的东西真的放不下殷安冲进来找死。他绝对视若无睹,不会救他,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可当对方真的在他面前奄奄一息,可怜巴巴求着他原谅的时候,殷毓才惊觉,自己的心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硬。
甚至有些软的离谱,连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让他快点去把东风捞回来,救回来。
殷毓不仅在一瞬间原谅了这个从小到大一直陪着他的好友和家人,也从心底里祈求他不要死掉。
但是没用,因为他知道那一刀已经要了东风的命。
心脏疼的揪起来快要爆炸,殷毓眼睛红的充血,却没有掉下来一滴眼泪,他脚步踉跄一拐一瘸的往外挪。
他要看他最后一眼才行。
“咣——”一声闷响,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嗡鸣。
就在殷毓将将爬出两步,突然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猛的扣住了他的肩膀。
“娃娃?”
殷毓一惊,动作却顿了片刻,几乎是神经质的转头看过去。
他双眼赤红,宛如灌满了鲜血,一瞬间在黑暗中像是来索命的恶鬼,哆嗦着颤抖着,把蜷缩在角落伸手拽他的田磊吓了一大跳,手瞬间就收了回去。
“娃娃?”田磊惊疑不定的看看他,又扭头看看白光闪烁看不清的洞外,小声问道:“你咋啦,外面人多不多?怕不怕呀?”
殷毓骤然看到田磊,还被这正常的活人气息震了两秒,又被对方一股脑的问话问的有点恍惚。
“不怕……”他下意识解释:“我,我没怎么,我就是需要出去看一眼。”
殷毓刚解释完,才反应过来田磊到这里,说明密室的门已经被打开,他下意识去角落找被他藏起来的甄剑,眼神还没挪几步,就被田磊收回去的手再一次抓住手腕。
“哎呀!看什么看呀!”田磊压低嗓子,拽着殷毓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山洞深处走:“不说那么多了,那个被你藏起来娃娃我已经给背到密室了。趁他们还没来,你快跟我一起去躲起来!”
田磊看着眼前满身是血,浑身湿答答的青年,就直觉洞外绝不安全,于是也顾不上眼前的小崽子嘴里吐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屁话,只想拽着人藏起来,度过风波。
殷毓被他拽的一个趔趄,猝不及防往前闪了一下,头瞬间疼起来,他“唔”了一声,顺手一摸,粘稠的后脑勺粘了一手新鲜的血。
他看着血,先是顿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东风推进洞时,脑袋着地,差点变成个烂西瓜。
田磊还喋喋不休的拉着他快步往前走,嘴里嘟囔着什么:“那个娃娃伤的太重了,你衣服给他裹成了个木乃伊也没什么大用,还是满身是血,我只好给他又裹巴裹巴,藏进了密室的一个角落。”
殷毓被他拽着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随手将血往自己衣摆上一抹,就停住脚步,道:“您先去,我得去洞外一趟。”
他想,无论什么情况,什么际遇,他都该出去看东风最后一眼。
东风就像他已经千疮百孔的编外心脏,不管多烂,多不堪入目,多令人难以忍受甚至痛苦难堪,也是他的心脏。
田磊也停住脚步,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看到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闪着茫然的光。
殷毓的手从他像铁钳一样的手掌中滑出去。
田磊又疑惑又惊疑甚至有些惶惶不安,急道:“出去做什么,外面那么危险,趁他们没追过来我们赶紧躲……”
“不会追来了,”殷毓收回手,将带着活人温热的手腕藏在身侧,拇指无意识的蜷缩两下,他垂下眼道:“他的状态不好,不会再追过来了。”
他说完,从怀里又掏出个小瓶子递给田磊,看田磊还在傻眼,便不由分说的塞进他怀里,而后转身就走,步伐果断。
随着他的转身,话音也拐着弯,低低传进田磊的耳廓里:“这是解毒剂,麻烦您帮我给甄剑灌进去,你们先躲起来,如果我很久没回来,就把门彻底关上。”
“不是,娃娃你……哎——!”田磊是真没搞明白,不知道眼前这个娃娃突然怎么回事,他浑身是血还湿答答踉踉跄跄的模样出去,除了是送死,还能是干什么。
他话音还没落地,就看见那个踉跄的青年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脚一软,就跟面条似的,滑到地上,头一歪晕了过去。
方才那果断坚定甚至视死如归的气势,全都随着那面条似的滑躺消失不见了。
“…………………………”
田磊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近乎有些目瞪口呆的沉默了半秒,而后认命走上前。
他先是检查了殷毓后脑勺的伤,确认已经不再流血后,才任劳任怨的将人驮到自己背上,往密室走。
这个家,没他这个外人,保准得散。
“一个两个,倔的很,连命都不当命,”田磊两趟驮了两个人,累的不断喘气,这比他采药还累,小声嘀咕:“都是家里给惯的。”
徐山一如既往的矗立在原地,草木葱葱郁郁,山花丝丝簇簇,唯一不同便只有天气,此时阴云滚滚,雷鸣电闪。
除却闷雷和雨丝打在树木落叶和人身上的各种声响,就只剩下了一阵急促的喘息,但紧接着,那喘息声忽然变小,被闷在了手心中,嗡嗡的。
梧佘捂住殷安的口鼻,用手掌还缓解他的呼吸过度,低声道:“冷静下来。”
殷安双目瞪圆,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穿过跪在雨中无力垂头的青年,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三个黑色小钉上。
他知道这“固魂针”对殷毓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三个破烂钉子被殷毓亲手逼出来对他意味着什么。
这几个破烂钉子,是大夫人亲手钉进殷毓身体里保命用的,封住七窍,禁锢内力,让身体回归自然减轻身体负担,从而延长半年寿命。
但这东西有副作用,疼痛带来痛苦,痛苦带来梦魇,深不可测的梦魇带领他前往永不能再回头的地狱。
可是那所有固魂针封住七窍,便会对梦魇起到一定的压制作用,一旦开了口子,就像上游甬下来的洪水,再不可抵挡,一发不可收拾了。
总而言之,就是失去本就不多的寿命,还会时不时陷入梦魇,更容易死了。
当然,这只是殷安破防崩溃的第一层原因,他虽然想让殷毓死,却又不愿让他死,心中极致扭曲。
第二层原因是他那个兄长虽然嘴上总说恨他们,嘴上说不愿意活,实际上最求生的就是他本人。
可他那样吝啬又珍重自己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甄剑,近乎抛弃自己一半的生存机会。
这对殷安来说冲击力太大,他明确的意识到,甄剑对于殷毓来说有多重要,甚至和命一样重要。
他的兄长,原来真的不再是他的了。
“松开。”殷安呼吸依旧急促,他目光近乎阴狠的死死盯着那几个黑钉,一把推开身后紧紧拥住他的梧佘。
梧佘听话且顺从的放手,退后一步,垂下的手上流淌着粘液,他眉心一皱,顺手在身旁躲着一群废物点心身上擦去。
一群废物点心自然在三人大战开始起初,就屁滚尿流的抱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武器,远远儿的躲起来。
此时其中一个彪形大汉却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衣摆被当成了擦手布,他拽着衣摆气血上涌,可看着男人冰冷的眼神便又忍气吞声,缩着脖子,窝囊的做了一个愤怒的鹌鹑。
他知道这个侍卫和帮主关系匪浅,根本不是表面主仆那样简单,于是他极小的脑仁分析出此人不好惹。
他心里暗啐,装主仆还不装的像一些,哪有下人那么强硬管主子的事。
梧佘收回视线,撩起眼皮看向殷安,看着青年喘息起伏的背影,叹口气才轻声开口:“东风怎……”
他话音未落,便被殷安的背影打断,踉跄的男人跌撞着往前走,径直绕开跪在雨中奄奄一息的东风,扑通一声跪在三颗被泥水和血水覆盖的黑色小钉前。
他悄无声息的叹口气,目光移到东风身上,打量那个近乎到可怜的男人。
而听到脚步声的东风知道身后是殷安,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想要露出一个笑脸来,却在脚步声穿过自己身边,带过一阵风时,被冻的僵在原地。
脸上的笑容有些不伦不类,一半带着笑意,一半吊着丧,活像一个半死不活的恶鬼。
“有点冷,”东风心想:“雨怎么能这么大。”
腹部的洞穿伤口太大,血流的太快,寒冷和雨水仿佛成了东风的第二道体温。
他吃力的撩起眼皮,看了殷安最后一眼,麻木中抿起一丝嘴角,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最终勾勒出了一个半酸不苦的弧度。
失温和失血带来麻木感,手从腹部滑下时东风没有感觉,直到砸在地上,疼痛才从□□传到神经末梢。
他挣扎了两秒,还想再看一会儿殷安,哪怕只是背影,却没坚持多久,缓慢闭上了眼睛。
失去意识前,东风心里鼓鼓囊囊的,好似一个被吹了气的糖人,又撑又胀,憋得他心里难受,又不甘又委屈的心想,我怎么还是有点儿喜欢他呢,真是吃饱了撑的。
在最后一刻,东风看到的也不是殷安的脸,而是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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