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建极殿的宫人们将宫灯次第燃起,提神的青烟缠绕而起。
乾元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刘衍身着玄色龙袍,端坐在龙椅上,掐着眉心,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心中一阵酸楚。
少了一枚青玉璜,这是代表着军权,等于他为鱼肉,太后为刀俎。
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显得格外孤寂。他望着殿下珠帘后若隐若现的身影——太后,心中充满着憋屈和愤怒。
窦绥着从七品下绿袍,腰间系着铜鱼袋,她如今为司水监主簿之位,位列九卿之末,连丹陛御道都不得僭越半步。
被封司水女官后,窦绥这是第一次上朝。
小官中的小官。
她踏进乾元殿时,感觉到周围的目光似乎要将她淹没。但她仍处变不惊,一副老娘就站在这了你们拿我怎么样的姿态。
女官又如何?还不是同他们男子一样立于朝堂?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她坚信自己会越爬越高。
待宫中钟鸣九响,丹墀之下三百余官员皆伏身叩首。
“陛下万安。”
“众卿平身。”刘衍说。
早朝开始了,今日儒林清流领袖许慎率百官联名上书立国本一事,刘衍被烦的直按太阳穴。
“陛下,臣等要求立皇长子为太子,以安国本。”
“臣附议。”
刘衍看着这群大臣,心中满是愤怒与无奈,但他知道,在这朝堂之上,连自己的儿子都被算计在内。
“陛下,国本不早立也可,为安臣民之心,请陛下将虎符全权交付太后娘娘掌管。”请将许慎拱手高声道,声音在殿内回荡。
“怎么,诸卿是以为朕是垂垂老矣,还是身体不康泰,才出此言?”刘衍反问。
“陛下春秋鼎盛,但臣以为,国本未立则社稷不稳,臣请即刻册立太子。否则只能请太后娘娘,执掌另一半的虎符了。”
太后则在珠帘后面轻咳。
“哀家认为,许卿所言有理,那就依诸卿所言,立皇长子为太子,移居东宫。”
刘衍猛然攥紧龙椅扶手,指节发白,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朕…准了。”全场哗然,大臣们交头接耳,眼中满是嘲讽与不屑。
窦绥心中胆战心惊,没想到刘衍这个皇帝当的这般憋屈,如此屈辱之事都要被他们逼的应下。
交出另一半的青玉璜,等同于把杀生大权交到太后手里,立太子,等同于以后出了什么大事,他们可以扶持自己的儿子做傀儡。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要刘衍的命。
窦绥垂首屏息,耐着性子看这殿上的大戏。
忽闻皇帝清冷声线破空而来:
“窦卿窦绥何在?”
“臣在。”窦绥回答。
“窦卿。”
他微颤着直身抬头说:“近日淮南上书,漕粮亏空一案,朕命你协同户部侍郎彻查。漕运关乎国脉,朕心忧甚,三日后巡察淮南水系。爱卿可有异议?”
皇帝几乎是侧着头问她,像是把她当作一根救命稻草。无论是皇帝尊严,还是国事,他都需要扳回一局。
窦绥袖中手指猛然蜷紧——我勒个大哥,司水监主簿不过七品末流,竟然越过五品郎中直接领旨?
未及窦绥思忖,又听到皇帝缓声补充:
“霍卿镇守北疆,狼烟未熄;商氏囤积居奇,淮北米价已涨三成。”
他抬手将账册掷于窦绥脚边,鎏金铜钉在地砖磕出闷响,“窦氏除军事职责外,兼管漕运护卫,该知道——这江淮之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此事交给你,必要办妥。朕会命霍铮随行保护。”
阶下文武百官皆垂首不敢言,唯有工部侍郎窦璜目光如冰刀扫来。窦训见自己女儿落入如此境地,又是替她捏了一把汗。
窦绥感觉到朝堂之上的重重压力和目光,淡定地俯身拾册,心中骤然雪亮:这是哪里是边关血书,明明是催命符。没想到刚刚当上小官,就给傀儡皇帝当了出头鸟。倒霉啊。”
“臣,领旨。”她叩首领命,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混在晨钟回响里。
珍珠帘后发出太后的声音。
“窦绥,你是大昭唯一的女官,此事办成则矣,若办不成,还是回掖庭去做秀女,也没人会怪罪你什么。万事不要太勉强。”
此话一出,众人皆变了脸色,纷纷从逼迫的嘴脸,变成一副看窦绥笑话的嘴脸。
窦绥不用看都知道,那帘子后面的太后,该是怎样的得意面容。
但是她是谁?你窦姐偏偏不会让太后老太太得意太久。
“回太后娘娘,臣乃陛下亲封七品司水,必当尽心竭力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分忧,太后娘娘乃天下女子之表率,不堪只居于后宫事,臣更当效仿太后娘娘。”
此话一出,倒把太后气的倒吸一口气。皇上感受到了窦绥的一张利嘴,说的他身心舒畅。窦训则吓得当场擦干。
退朝后,刘衍独自来到御花园冷梅林漫步,宣窦绥退朝后来此见他。
刘衍只见远处,黄门令已然将人带来。才稍稍安心。
窦绥见刘衍依旧是一番愁眉苦脸的样子,便知此次寻她不会是什么好办的差事。
“臣窦绥参见陛下。”
“平身吧。窦绥,今日朕寻你来是想问你,朝堂之上,朕的安排是否妥当,你…会不会有压力?”
窦绥看着刘衍那副体恤下属可怜巴巴的样子,不免有些动容。
这皇帝实惨。
“臣,必然竭尽全力。”
“窦绥,有什么困难要和朕说,能应允的朕都可以许给你。”
窦绥心软。
“臣万死不辞。”
刘衍嘴角上扬。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他突然抓住窦绥的手腕,“窦绥,你那《水利十策》里提到的‘漕运分仓制’,可敢在临南王眼皮底下推行?”
窦绥心中一凛,这皇帝变脸速度也太快了吧,上一秒还可怜巴巴的卖惨,下一秒听见自己愿意送人头,就马上变脸。
死皇帝!腹黑狗!
窦绥明白皇帝这是想让自己利用《水利十策》去试探临南王,只不过这种事被发现,不死也要掉层皮。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臣女愿为陛下分忧。”
皇帝低下身子看她的脸。
“窦卿好似有些不情愿?”
死皇帝!得了便宜还卖乖!
“臣,不敢。”
窦绥真拿他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皇帝呢。
“不过臣也有条件,此事若能完成,臣要升官的恩惠,还要赐臣个宽敞点的府邸,掖庭不甚方便。”
刘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官儿迷,朕准了。”
“还有一事。臣斗胆…”
窦绥想问清阎氏在皇帝那里是什么位置,是否真的被皇帝厌弃,若事情为真,她可借刀杀人,先将阎氏拉下水,再借机杀了她那个黑心继母,为母亲报仇,这样窦训就不会顾着阎氏往日的帮衬和恩情,再也拦不住她。
“问。”
“阎氏…”还未等窦绥问清,刘衍却瞪大了眼睛,一副赞许的模样。
“你知道了?没错,阎氏与临南王勾结,朕早就知道了,还有你那个族叔窦璜,这些老家伙各个不安好心,想帮着临南王把朕从龙椅上拉下来。窦卿的意思,你愿意帮我铲除阎氏和窦氏?”
窦绥倒是被皇帝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吓到了。
“这皇帝,一点心事没有啊。这么没深沉,难怪想害他的人多,他是真给人机会。不过,好在,她猜对了。”
“臣…没…”未等窦绥拒绝,刘衍又自动接话。
“没问题是吧。那朕便放心了。窦卿,果然是朕亲选的司水,果然能干。朕在长安等你好的消息。窦卿辛苦。”
“不辛苦,命苦。”
窦绥回掖庭后,便给霍铮传了密信。
“明日吾出宫,申时你我朝月相辉楼相见。另帮我查探阎氏勾结临南王实证。
窦绥接了圣旨后,第一件事就是出宫回家。
阿芜先从马车下来,只见窦府正门大开,朱漆匾额“鹰扬将军府”被擦得锃亮,连门楣上积年的灰都不见了。
两尊石狮吐着水,青石板路被洒扫得能照见人影,连墙角那丛总被踩得东倒西歪的野菊,都被扶得整整齐齐,像是有人特意摆弄过。
门房佝偻着背,手里攥着块新绢帕,正冲着门外探头探脑。见窦绥露面,他“哎哟”一声,手忙脚乱地掸了掸衣裳,连跑带颠地迎上去,腰弯得像张弓:“姑娘可算回来了!大人早吩咐了,您回府——”
话没说完,窦绥已下马车,她今日穿了件绿色织金官袍,腰间悬着铜鱼袋,可那通身的气派,竟比当年窦训还要压人一头。
老张头手里的帕子“啪嗒”掉在地上,又赶紧捡起来,声音都抖了:“姑娘这官服…哎哟,可真有大人当年的威风。”
“父亲呢?”窦绥问。
“大人在正厅等您呢。”
正厅里,窦训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一卷《禹贡》,却半天没翻页。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眼睛倏地亮了——女儿官袍上的金线在日头下晃眼,腰间鱼袋随着步伐轻晃,连发间那支素银簪子都镀了层光。
“绥儿。”他声音发颤。
“绥儿见过父亲。”
却见窦训满眼都是担忧。
“淮北此行,你不该应下。你只是个女儿家…你可知今日朝堂之上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窦绥见他如此,心里也不免酸溜溜的,没想到她进个宫,这个父亲倒是有了些父亲的样子。不过也是,窦绥的荣辱和窦家本就是一体的,大概窦训也是怕自己办不好差事,遭连累。
她总是不信,天下会有人真正爱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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