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在临近地铁站时渐渐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站口熙熙攘攘，挤满了躲雨和等车的人。潮湿的空气混合着各种气味，显得有些闷浊。
黑色的伞在站口收起，伞面上的雨水汇成一股细流，滴落在地面。那个由伞篷构筑的、与世隔绝的小空间瞬间消失，外界的嘈杂和人群的拥挤感立刻涌了上来。
江淮安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与林砚拉开了距离。薄荷糖的清凉余味还留在舌尖，但那种因为靠近而产生的、微妙的紧绷感又回来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湿了一点的鞋尖，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好像有点奇怪。直接走开？似乎更奇怪。
林砚却显得很自然，他随手甩了甩伞上的水珠，动作利落不羁。他瞥了一眼明显又开始进入“待机”状态的江淮安，嘴角似乎弯了一下，但很快又平复。
“走了。”他丢下这两个字，也没等江淮安回应，便转身融入了涌入地铁站的人流，那高大的背影很快就被吞没，消失不见。
走得干脆利落，就像他出现时一样突然。
江淮安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嘴里薄荷糖已经完全化掉了，只剩下一点若有若无的清凉。他摸了摸口袋，那颗皱巴巴的银色糖纸还在。
雨后的微风带着凉意吹过，他打了个小小的寒颤，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伞下，竟然没觉得冷。
他收起自己的黑伞，也随着人流走进地铁站。回家的路线是固定的，不需要思考，身体会自动完成刷卡、进站、等车这一系列动作。
车厢里人不少，空气混浊。江淮安习惯性地走到车厢连接处的角落，靠着冰冷的金属壁站好。这是他习惯的位置，人少，安静。
列车启动，窗外的广告牌飞速后退。江淮安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又想起了刚才伞下的情形。林砚撑伞时手臂肌肉的线条，他身上那股干净又霸道的气息，还有那颗塞到他手里的、有点粗鲁却意外有效的薄荷糖……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仿佛还能尝到那清凉的薄荷味。
“看你脸白的，低血糖？”
林砚的话在脑海里回放。江淮安后知后觉地想，他脸色不好，或许不完全是紧张，也可能是……昨晚又没睡好。那个巷子夜晚留下的后遗症，除了身体的敏感和腰腹的酸软，还有偶尔会侵扰他的噩梦。只是他习惯了，也不觉得需要告诉谁。
他从书包里拿出下节课要用的生物书，准备像往常一样利用通勤时间预习。然而，当他翻开书页时，却猛地愣住了。
书页间，夹着一张对折起来的、略显陈旧的纸。
不是他的笔记，也不是什么宣传单。那纸张的质地和颜色，有点眼熟……像是医院用的那种淡黄色病历本的内页。
江淮安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迟疑着，慢慢打开了那张纸。
纸张背面，用黑色签字笔画着一幅简笔画。
画风潦草却传神，正是他趴在课桌上小憩的侧脸。线条勾勒出他微蹙的眉心，紧抿的嘴唇，还有……头顶那根无比醒目、翘得老高的呆毛。呆毛旁边，还被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空白处，那里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字：
“警报器？”
江淮安的耳朵“唰”地一下全红了，热度迅速蔓延到脸颊。
这画……是什么时候画的？是刚才课间他因为前一晚没睡好，实在撑不住趴了一会儿的时候吗？林砚就坐在旁边，不仅看到了他睡觉的样子，还……还画了下来！甚至还给他的呆毛起了个外号！
“警报器”……是因为他之前一被注视，呆毛就竖起来吗？
一种混合着羞窘、恼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特别关注了的奇异感觉，瞬间攫住了江淮安。他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猛地将那张纸合上，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比刚才在雨中被林砚靠近时跳得还要厉害。
他做贼似的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确认没人注意他，才又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打开一点点，偷偷地看着那幅画。
画得……其实挺像的。尤其是那根呆毛，简直抓住了精髓。
他看着那个指向呆毛的箭头和旁边的三个字，抿了抿唇。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可是，为什么他盯着这幅画，看了这么久？
为什么……嘴角好像有点控制不住地，想要往上弯？
他赶紧用力抿住嘴唇，把那点不听话的弧度压下去。他把那张画重新对折好，想要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手指却犹豫了。
最终，他还是没有扔掉。他像是藏起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一样，把那张画着“呆毛警报器”的病历纸，小心翼翼地夹回了生物书里，还特意往深处塞了塞。
列车到站，机械的女声报站名响起。
江淮安收起书，随着人流下车。走出地铁站，雨已经完全停了，天空被洗过，透出清澈的蓝色。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消退。
那个转校生……林砚。
他好像，不仅仅是个不学无术的学渣。
他是个……会注意到别人呆毛，还会把它画下来，并起外号的……奇怪的、讨厌的……观察者。
而这个观察者，已经在他平静无波的生活里，投下了第二颗石子。
涟漪，正在不断扩大。
江淮安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那根呆毛，此刻正安分地耷拉着，但它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信号塔，一个只对特定频率——比如林砚的注视——产生反应的，“警报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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