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局势如同紧绷的弓弦。李弘在朝堂上逐渐展露头角,而长公主李祯的野心也随之日益膨胀。她不再满足于幕后操弄,开始更积极地安插亲信,结交藩镇,目光时不时地扫过东宫,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算计。
李代身处公主府,对这种变化感受最为深切。李祯看他的眼神愈发冰冷,府中一些原本对他还算客气的管事、仆从,态度也微妙地转变,带着疏远和隐隐的敌意,可对于李疆,所有人恭恭敬敬,这些他心知肚明,长公主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现在,她在思考是将这个潜在的威胁除掉,还是,寻其弱点控制他,使之成为用时即来,亦可舍弃的棋子。
与此同时,他与驸马陈永业——他的生父——的关系也愈发复杂。陈永业在长公主的权势与对昔日情感的愧疚中挣扎,日渐沉默寡言。但他并非全然麻木,他能感受到李祯对李代的杀意。一次在书房偶遇,陈永业借着擦拭古董的时机,背对着李代,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小心…她近日…与朔方军的人走动甚密。” 说罢,便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离开了。
李代心中凛然。朔方军镇守北疆,地位举足轻重。长公主的手,伸得比他想象的还要长。他必须采取行动,否则迟早会成为刀下亡魂。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形。他需要主动暴露一个“弱点”给长公主,一个她能掌控、并以此要挟他的“弱点”。而这个弱点,最合适的莫过于——他的生父,陈永业。
他将这个计划悄然告知陈永业,陈永业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摇曳的烛光深思,而李代跪地三拜之后,便秘密行往东宫,并将此事告知了李弘。
东宫密室内。“你要以驸马为饵?”李弘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赞同,“一则风险太大,二是驸马乃是你亲生父亲。长公主心狠手辣,若她真的对驸马下手…”
“这是唯一能取信于她的方法。”李代声音平静,眼底却藏着深沉的痛楚,“父亲…他依附权势,愧对母亲与我,这是事实。但他毕竟是我生父。以此为由,显得合情合理。长公主会相信,掌控了他,就等于掌控了我。她会觉得,我终于有了一样她可以拿捏的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且…殿下,我了解她。她不会立刻杀掉父亲,那太无趣。她会利用他,折磨他,也折磨我。这会让她感到掌控的快感。而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段时间。”
李弘看着李代,看到他平静面容下隐藏的决绝与痛苦。他知道,李代此举,是将自己与生父都置于炭火之上。他伸出手,想拍拍李代的肩膀,最终却只是紧紧握住了拳。“好。依计行事。孤会让人暗中留意,尽可能护驸马周全。”
计划开始实施。李代故意在几次公主府的“家宴”上,流露出对陈永业处境的担忧,甚至在一次李祯借故斥责陈永业时,罕见地出言维护,虽然语气依旧克制,但那细微的情绪波动,足以让多疑的李祯捕捉到,。
果然,李祯很快利用了李代这个“软肋”。她开始更多地召见陈永业,时而施以小恩小惠,时而又以权势敲打,言语间暗示李代的前程乃至性命,都系于他这位父亲是否“懂事”。陈永业深知这是儿子的计策,装着在恐惧与对权势的迷恋中摇摆,更加依附于李祯,也间接成为了李祯控制李代的工具。李疆不止一次看着这位亲生父亲,依附在母亲脚下,说不出来的难受与恶心。
李代则顺水推舟,开始“被迫”为长公主做一些事情,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东宫消息,甚至在某些无关大局的事务上,按照李祯的意愿影响太子的决策。他成功地让自己成为了长公主明面上插在东宫的一把刀。李弘则配合着演戏,偶尔“中计”,让长公主更加确信李代的价值和她掌控手段的有效性。
然而,李疆对此极为不满。他本就嫉妒李代那份他永远学不来的沉稳与能力,更嫉恨父亲看向李代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如今见母亲似乎也开始“重用”李代,他更是怒火中烧,处处与李代作对,言语刻薄,行为挑衅。
李代表面上对这个弟弟客气忍让,但内心深处,他对李疆夺走本该属于他的太子伴读身份,以及长公主夺了本该属于他亲生母亲的尊荣,至今念念不忘。那份嫉妒与愤恨,如同毒焰,在他心底疯狂燃烧,只待时机。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长公主开始为李疆物色正妻。她看中了丞相墨圭贤的孙女,既有丞相这个背景,又有才女之名的墨辞。而皇帝也有意笼络军权,暗示有意将镇国将军傅廿辉的独女傅鸾指婚给东宫(即未来的太子妃)。这两桩潜在的婚姻,如同两条隐线,将墨、傅两家,以及东宫与公主府,更紧密地捆绑在了长安的权力棋盘上。
在这压抑的氛围中,唯一一抹亮色是李桃。长公主的小女儿,年方四岁,玉雪可爱,性子却不像其母其兄,反而继承了其父陈永业那份早被权势磨蚀殆尽的几分文雅与天真。李祯最初让李桃多亲近太子,自是存了拉近关系、为自己铺路的心思。
李桃也确实喜欢温和的太子哥哥,但她更亲近的,却是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却会悄悄给她带宫外小玩意、在她被李疆欺负时默默挡在她身前的大哥李代。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李代,叽叽喳喳,分享着在宫中和府里听到的趣闻,全然不知这些“趣闻” 经常成为李代分析局势的宝贵线索。
李代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感情复杂。她是长公主的女儿,是李疆的胞妹,血脉上与他隔了一层。但她那份不掺任何杂质的依赖与亲近,又让他冰封的心感受到一丝难得的暖意。他保护着她,如同保护着这污浊府邸中最后一点纯净。
此时的李桃,与母亲关系尚可,享受着母亲的宠爱。她还不明白府中微妙的气氛,不明白大哥与二哥之间的暗涌,更不明白父亲日渐憔悴的原因。她只是本能地靠近她觉得温暖的人。
然而,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长公主为了进一步掌控朔方军,策划了一次看似寻常的物资调运,意图借此与军中实权人物建立更牢固的利益纽带。这项计划,需要陈永业以驸马和朝廷官员的身份出面协调一些文书关节。李代与李弘都察觉了其中的风险,但为了取信李祯,李代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卷入其中。
就在这次调运过程中,一场“意外”发生了。运输队伍遭遇“流匪”,护卫死伤,驸马陈永业为保护重要文书(实为与朔方将领的密信),不幸“遇难”。
消息传回公主府,李祯表现得悲痛欲绝,严令彻查。但李代在她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和冷酷——陈永业知道得太多,如今死得“恰到好处”,既全了名声,又绝了后患。而她相信,李代的“软肋”已断,将更加只能依附于她。
李代跪在灵堂上,看着父亲冰冷的棺木,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悲恸与茫然,符合一个失去“依靠”的儿子的形象。无人看见,他低垂的眼眸中,是蚀骨的恨意与冰封的决绝。父亲的死,坐实了长公主的狠毒,也斩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亲情(于长公主而言)的幻想。
而跪在他身旁稍后位置的李疆,则是另一番景象。
他同样身着孝服,哭声却比李代“响亮”得多,甚至带着几分表演式的悲切,时不时用袖子用力擦拭着并无多少泪水的眼角。然而,若有心人细看,便能发现那哭嚎的间隙,他看向棺椁的眼神,着实得令人心惊。那里面有失去生父的本能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兴奋与快意。
他想起父亲生前对李代那个“野种”若有似无的维护,想起母亲偶尔流露出的、对父亲过往(与李代生母)的厌弃。如今,父亲死了,死得“恰到好处”。他隐约知道,父亲的死与母亲的谋划脱不了干系,这个认知让他既感到一丝寒意,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亢奋——看,这就是权力的模样!连血脉至亲都可以成为棋子和祭品!而他的母亲,正是执棋之人!
“父亲…您怎么就这么去了…” 李疆再次放声,声音哽咽,然而在垂下头的瞬间,嘴角却极快地、扭曲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并非全然是悲伤,更像是一种带着泪的狞笑。他觉得父亲某种程度上是“活该”,谁让他优柔寡断,心里还念着那个死了的低贱女人和儿子?如今好了,一切都清净了。他,李疆,才是母亲唯一真正倚重的、名正言顺的嫡子!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身旁沉默如磐石的李代。看到李代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压抑巨大痛苦的侧影,李疆心中那股阴暗的兴奋感几乎要满溢出来。痛快! 他几乎要笑出声,只能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用疼痛逼出更多的眼泪,掩盖那几乎抑制不住的、看到李代痛苦而产生的极致愉悦。
府中下人的态度,更是将这种嫡庶、亲疏的对比放大到了极致。
他们对李代的恭敬,流于表面,带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仿佛在对待一件即将被主人丢弃的旧物。递上奠仪时,动作迅速而沉默,不敢有多余的接触。
而面对李疆时,则是个个赔着万分的小心,语气哀戚中带着十足的谄媚:
“二公子节哀啊…”
“驸马爷在天之灵,定会保佑二公子前程似锦…”
“府里往后,还要多多仰仗二公子了…”
这些话语,如同暖流,熨帖着李疆因“丧父”而略显空虚的心,更助长了他那扭曲的得意。看,连下人都知道,谁才是这府邸未来的主人!李代?不过是个顶着长子名头的可怜虫,一个连生父死了都不能肆意表达悲伤的傀儡!
李桃哭得撕心裂肺,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突然就没了。她扑向母亲寻求安慰,却在母亲悲恸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丝让她害怕的冷漠,就像夏天里悄然出现的蛇,刺骨冰凉的寒意依附在了小女孩的心底。
驸马的死亡,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打破了表面的平静。李代彻底成为了长公主手中“无牵无挂”的刀,而他也将借此身份,更深入地潜伏,准备着给予敌人致命一击。李弘在东宫得到消息,默然良久,最终只对心腹叹了一句:“代弟他…从此真正是孤身一人了。”
权力的祭坛上,又添了一抹血色。而更猛烈的风暴,正在天际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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