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火仲夏月，寥廓塞北天。炎炎烈日之下，大地仿佛一个**的蒸笼，驻扎在荒漠上的远征军为暑热所苦，士气久不振，就连一向恬淡寡欲的容衣也有些受不住了。
是夜，千机营的弟子外出未归，琪琪格跟着哈斯在营房学字，将军帐里只得容衣一人挑灯阅事，案头压着一份卷轴，那是半个月前曹孟焦复命的密报。内容他早已过目，因着日间军务冗杂，忙碌起来无暇思量，现下夜阑人静，万千思绪如丝如缕，竟在他心头荡起了阵阵涟漪。
卷上所书，北静彦拥兵自立，关外各族争相进献美人，白音便是那时由苏延丹来到卧龙城的。在她嫁给歌舒颜之前，北昭王曾将她指婚给王世子，然而不知何故，王世子在大婚前夕离开了卧龙城，至今未归。后来发生的事情与当初玄英所言并无二致——北静彦为了笼络朝臣，复将白音指给了青年将领歌舒颜。白音大婚当日，族内分裂为左右两旗，歌舒颜和她一起回到苏延丹，历时三载平定内乱，继任了大单于之位。他们的儿子刚出生不久就在战乱中遭人掳劫，白音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认定琪琪格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孩子。
表面看来，白音的身家并不复杂，耐人寻味的是那个突然消失的王世子。众所周知北静彦有女北顾瑶，天姿国色翩然绝世，然则他膝下并无男嗣——这个王世子来历蹊跷，行踪成谜，着实启人疑窦。为查明此人，容衣密令曹孟焦再次前往卧龙城，孰料十数日过去了，连半点音讯也无。
容衣倏地有种预感，问题的答案，或许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
翌日，荒漠沙地暑气升腾，营房将士虽如同往常一般巡逻操练，面上却都没精打采蔫头耷脑。容衣头顶烈日站在校场附近的空地上，眉峰紧蹙不发一语。一片幽沉的肃静中，有哨兵急匆匆过来和边上的陈枢说了什么，陈枢听罢面露难色，径直走到容衣身后禀告：“少将军，岗哨来报，昨有士兵二人夙夜未归。”
容衣头也不回道：“军法处置，此等小事不必问我。”
“呃，那两个士兵不是旁人，是千机营的叶宸和唐景乔。”
容衣闻言一怔。
叶宸与唐景乔均为玄英麾下弟子，除将军令外不受常规军令。这段时日两人与琪琪格同住将军帐，时常行踪不定，偶尔也会在玄英账内留宿，早出晚归乃是常事，他一般不会过问。但无论如何，千机营的人出入营盘还是有分寸的，极少有彻夜不归的时候。
陈枢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小心翼翼问：“此事是否要知会玄英大人？”
容衣不置可否，淡淡道：“你先派人出营查探，一有踪迹即刻回禀。”
陈枢领命而去，可查探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到得晚间，二人仍未归营，陈枢往将军帐复命的时候不禁面露愧色：“附近的镇子都找过了，还是没有他们的下落，属下办事不力，请少将军责罚。”
容衣却没有怪罪的意思，只道：“叶宸和唐景乔虽然我行我素，却不是胆大妄为之人。如今无故失踪，我担心他们落入贼人手里。”
陈枢正色道：“是否要加派人手继续盘查？”
“不必劳师动众，此事交给我和玄英处理，你们照常守备，切勿打草惊蛇。”
“是。”
陈枢走后，营帐角落的位置发出一阵窸窣的细响。容衣听到动静扭头去看，只见通铺的被褥隆起了小小一角，旋即一颗毛蓬蓬的小脑袋钻了出来，原已入睡的琪琪格揉着眼睛坐直身子，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
“我吵醒你了？”
“师父，叶宸大哥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容衣俯下身与他平视，放缓语气问：“你有没有听叶宸和唐景乔说过他们要去哪儿？”
琪琪格摇了摇头，老老实实说：“他们吃不惯这里的饭菜，昨天叶宸大哥说要去镇上买好吃的，我原本想和他们一起去，又担心师父知道了罚我，所以……”
“放心，师父会把他们带回来的。”容衣看他仰着头一脸乖巧，忍不住抬手去揉他的脑袋，“不过师父不在你也不能偷懒，有事就找哈斯，记得每日练功，我回来要查的。”
“嗯，那你们早点儿回来。”
容衣等琪琪格再度睡下，方才整理行装步出营帐。其时皓月当空，帐外玄英似已等候多时，倾泻如练的月华给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圈光晕，透着几分凉夜的冷清。
“先生都知道了？”
玄英点了点头，见容衣整装待发，一时间欲言又止。
“怎么，有话不妨直说。”
“叶宸和景乔失踪一事，陈枢已经告诉我了。”玄英沉默了一瞬，又道，“其实寻人对我而言并非难事，少将军不必亲自走这一趟……”
容衣却不以为意：“来穆勒这么久了，也该出去走走，先生就当我是想散心了吧。”
他回得如此坦然，玄英倒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前头便有兵士牵马过来。玄英认出那匹马是容衣的坐骑贲雷，大概是久未出营，又见容衣靠近，贲雷竟轻快地小跑起来，一旁的兵士牵绳跟了几步，险些没有拽住。
容衣轻车熟路地接过缰绳飞身上马，俯身朝玄英伸出了手，“此地荒僻，马车不便出行，要委屈先生与我共乘了。”
玄英显然并不介意。他借容衣的手掌心用力，顺利翻身跨上马背。
“先生坐稳了。”
话音刚落，容衣一声轻哨示意，贲雷就如离弦的箭一般振蹄狂奔，惊得玄英两手一扶，把容衣抱了个满怀。
……
抵达镇上的时候夜色未散，寂静笼罩着这座寥廓荒芜的边城，城墙外围随处可见断壁颓垣，四通八达的街巷空无一人。
“停。”
途径一处巷口时，玄英忽然下马。容衣四处打量了一眼，发现不远处有一家酒舍，门楣的牌匾依稀写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叶宸来过这里。”
玄英面朝酒舍原地驻足，语气笃定。
容衣茫无头绪，微微皱眉问：“先生从未来过此地，如何知晓？”
“千机营的弟子随身佩戴追踪符，这种符纸只要在一定的距离范围内，就能互生感应。”
“依先生之意，叶宸他们就在附近？”
“也许，但也有可能是符纸离身掉落，目前只能确定他来过这里。”
“既是如此，不如前去打探一番。”
“再等等，他们做的是酒馆生意，天亮以后再打探不迟。”
“嗯。”
眼下有了寻人的方向，两人悬着的心稍安。玄英信步在道旁的一株古树下盘腿而坐，打算闭目养神。容衣无事可做，便骑着马在街上随处溜达，迎面寒风凌冽，天地间暮色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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