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京城的桃花落尽。
司家僻静偏院中,桃树晃动枝桠,抖落飞花,渐渐铺满树下的泥地,风穿过,激起层层花浪,花瓣翻卷,卷去春意。
“吱呀”一声。
窗户轻开一角,香气外溢,而后伸出只白皙纤长的手,骨节分明,指如葱根。手掌向上摊开,因为自幼习武,指根和虎口处留下厚茧。
飘旋的花瓣悠悠落在手心,她自屋内朝外探头,乌黑的头发顺着肩头滑落,长睫投下阴影,朱唇轻启,吹落花瓣。
枝头鸟儿啼叫,屋外阳光正好,万物生机,她撑着脑袋,抬眸望去,弯弯眉眼,仔细听,能听到她的轻笑。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她唇角的笑僵住,刹那间,眼底笑意消失,变回一贯的冷淡,收回探出的头。
门外的人掩住口鼻,自顾自地快速传话,恨不得立马逃离这个地方,声音闷闷的,“十三,家主在书房等你。”
她关好窗户,歪头看向房门,眸子光冰冷,沉声回应道:“十三明白。”
“尽快去。”
说完,门外的人逃也似的快步离去,小声嘟囔着晦气。
黎浅予撩起前额的碎发,赤脚走到梳妆台前,桌上的摆放的除了胭脂红粉,还有个损坏已久的暗器。
凌乱无序的部件散在桌上,有些部件的边角处布满小缺口,一看便知她曾多次尝试修复,依然毫无进展。
拿起来摆弄片刻仍毫无头绪,顾及着家主的命令,她叹气,简单梳洗完,拿起昨夜刚磨完的短刀,抬脚朝外走去。
刚出房门,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原本被房门隔绝的毒气环绕在她身边,两种怪味掺杂在一起,很是难闻。
而她身上水红色的亮色,与周遭昏暗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自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不善的目光迅速包裹她。
黎浅予稳稳心神,才走几步,余光瞥见一瓶毒药朝她泼来,立马侧身躲避,飞溅的星点毒液终归还是落到她的衣裳上。
她低头看去,微微蹙眉,手颇为嫌弃地拎起衣服查看,上面绣着的桃花纹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飘舞,沾染了毒药的地方留下显眼的黑点,她眉头紧锁,很是不满。
“哟呵,这不是咱们刺客榜上的状元嘛,可真神气呢,住上了单人房,点上了熏香,这身子骨也娇气起来,见不得这些了?”
“第一又有啥用呢?她阿姊当年也这么风光,到了年纪不还是嫁人,被夫家管得死死的。另外一位……,呵,要我说,她们女子就该认命……”
黎浅予斜睨旁侧说风凉话的二人,状似无意,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钗,刚刚还耀武扬威说风凉话的人立马住嘴,直勾勾盯着黎浅予,生害怕她下一瞬拔下发钗,朝他们甩来。
结果,她放下手,轻蔑一笑,压根没正眼瞧他们,目不斜视的走远。
“切……也就……”
二人骂骂咧咧的,收回下意识准备迎战的手,目光飘忽不定,晃动手臂,极力掩饰尴尬。
只见一支簪子对着二人飞来,他们快速躲闪,这才没受伤。
“笃——”
簪子稳稳扎进他们身旁的墙壁里,足足扎进半寸,簪子上栩栩如生的花开得正艳,一闻,似乎还散发着淡淡幽香。
屋内旋即传来他们不堪入耳的怒骂声,走出好一段距离仍能听到,边听她边露出笑容。
再多走几步,到了刺客偏院的门口,便见一位刺客趴在地上,忍受毒打,时不时发出惨叫,原来是逃跑到一半被抓回的那位,周围的看客有说有笑,像在看一场难得的好戏。
司家……还真是从内到外都烂透了。
想到这,黎浅予唇角的笑意更盛,也好,这样自己也能毫无负担的报复司家。
她是司家二房的妾室所生,刚一出生,母亲大出血致死,自己又因是女子被抛弃,要不是心善的黎家养父母,她早成为山中野狼的腹中餐。
后来,司家受人扶持强大,要为恩人组建刺客队伍,找不到人,便费劲手段找回她,当时的养父母看司家财大气粗,以为黎浅予回司家是过好日子的,二话不说让她回来。
回到司家她才知道,她还有个同父同母的亲阿姊,她因着死去母亲的庇护,早沦为刺客中的一员,记得回家的第一天夜里,阿姊在她耳边许下诺言,“别怕,我会让保护你的。”
为了这句话,最弱的阿姊成为刺客第一,利用身份之便,护着她,不让她被人欺凌。可阿姊总归还是女子,到了年纪的要嫁人的。
听说对方是书香门第,为人谦和,贤名远扬,看着阿姊风光出嫁,去夫家享好日子,黎浅予真心为阿姊高兴。
可是……等再见面,往日风光无限的阿姊变得唯唯诺诺,往日英姿不再。
她整个人缩在一起,手死死拽住衣袖,妄图遮盖衣物下,比拳头还大的青紫伤痕。那个人面兽心的人醉酒后打阿姊!还不止一次!
“为什么不打回去?”
“平日里他对我很好的,而且打回去怎么行,他是我的丈夫。”
黎浅予看着日渐消瘦的阿姊,眼里满是心疼,攥紧她的袖子,哑声说着,“可是不还手,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要不这样,我们逃走。”
阿姊揉揉黎浅予的头,拽出袖子,冰凉的指尖抵住她的唇,“他已经和我保证不喝酒了,以后这样的傻话别说,被人听到禀报,你会被打死的。”
那日,黎浅予看着阿姊离去,她跌坐在地,望着四周圈禁她的高墙,再次思索乖顺的意义,也是头一次有了毁灭司家的冲动。
等到再有消息,便是阿姊去世的消息。乖顺的阿姊,司家刺客常年榜首,身怀多种武艺的她,被醉酒的丈夫殴打,流产致死。
司家不受任何影响,阿姊的夫家一月后再娶。他们,对阿姊的死毫不在意。
黎浅予在阿姊的墓前跪了许久,想了许久,天明之际,她想明白了,乖顺只有死路一条,她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自此,黎浅予成为司家十三娘,没有任何败绩的最强刺客。
回忆结束,她收了收狠辣的目光,唇角勾起,笑意盈盈,恭敬站在书房门前。
过一会,房门打开,书房的墙上挂着字画,其中的一幅挂字里有一句,“怀瑾握瑜,嘉言懿行”,旁边的书架上摆着几排法帖和圣贤书,正中书桌上的文房用品应有尽有。
司修真端坐在书桌后的官帽椅,面上仍是平日里的假笑,他手中的笔却因用力而折断,身侧站着的几人,面上皆是惊恐的神色。
黎浅予唇角的笑浅了浅,走到他面前,言语举止中处处透露着尊敬和奉承。
“父亲,不知何事困扰您,十三愿为父亲排忧解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司修真斜眼看她,明显还没消气,黎浅予虽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她好不容易获得眼前人的信任,可不能说错话。
书房内一片死寂,没人敢再出声,众人悄悄用余光观测座位上男人的反应。
良久,等香炉中的熏香都燃尽,他瞥了眼香炉,黎浅予心领神会,换上新的熏香,青烟飘散,沉香再度袭面,司修真这才缓和神色。
“你们几个先出去。”
站了许久的众人这才松口气,赶忙轻手轻脚地离开,生怕哪里不合适,又招惹到他。
等到只剩他和黎浅予,他揉揉眉心,长舒一口气,“还是你最令我省心,要是你哥他们像你这样听话体贴就好了。”
“父亲过誉,十三不过是做好分内之事。”
司修真点头,满意的看向她,手指轻敲桌子,眼眸眯起,思量再三,看了眼后院的方向。
黎浅予瞬间明了,回答道:“后院的信鸽皆已训好,可为父亲所用,先前的猛兽正在驯化,请您放心,不出十日便会驯化完毕。”
司修真闻言,仰天大笑,还不忘夸赞黎浅予,“哈哈哈,我果然没看错你。浅予,做得好。”
哼,他从不叫子女的名字……今日也不知道要发什么疯?
“十三愚笨,坚信勤能补拙,故勤快了些。”
“我记得你的十六岁生辰快到了。”
闻此言,黎浅予心中警铃大作,垂下的眼眸中充满不甘,手心直冒冷汗,下意识咬紧唇,强撑着不让声音变调。
“是的,父亲。”她微笑抬头,声音甜美,双手交叉托着下巴,似欣喜,又似天真无邪的回应,“您还记得我的生日啊~”
“失去你的日子,要记牢些的。”
失去我的日子,真够恶心的,我出生时是你亲——自把我丢掉的,换一套说辞,是为了体现你的爱女心切?
黎浅予双眸有泪意,声音哽咽唤他,“父亲您……”
“好了,说正事。”司修真不耐烦地起身,抽出抽屉,递给她一个小牌,她翻转一看,是块通行令牌,司修真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给你的生辰贺礼,到时候还有别的。”
黎浅予不敢相信,泪滑落脸庞,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后退拒收,“不行,太贵重了。”
司修真也没废话,抓住她的手,塞过来,示意她拿好。
“真的吗?那真是,太感谢父亲了。”
“要是真想感谢,把任务完成好,过会给你个任务,务必今夜完成。”
难得他铺垫许久,原来是在这等着她。
她应答着,领下任务后,连连躬身道谢,直到他不耐烦,连连摆手示意她,她这才离开书房。
离去时,撞见同为刺客的四公子前来禀报,她握紧令牌,恭敬地和他行礼后才走,实则无意间让他看清令牌。
果不其然,四公子才关上房门,便快步到司修真身边,低声怒吼质问,“父亲!你怎么连这个的权限都给她!我都没有。”
司修真满不在意,“怕什么,女子本就掀不起风浪,更何况是你我一直看守的狗,给点甜头,日后能更听话。”
四公子瞬间恍然大悟,恭维回应,面上的奸笑难掩,“还是父亲高明。”
父子二人对视,相似的样貌,一致的卑劣品行。
另一侧,黎浅予沿着长廊走远,冷眼看着令牌,呵,老套路了,给她个蜜枣,再甩她一巴掌。不过现在,她没那么好骗。
时间不等人,要快点行动了,也不知道二哥那边怎么样?
思索着,她握紧令牌,为了活下去,也为了阿姊,大义灭亲又如何?是他们先无情无义的。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才是她坚守的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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